有的时候并非刀剑才能伤人,谢琼霖这样面上对你千般万般好,背地里捅刀的才叫伤人。谢琼婴早就察觉到了谢琼霖的古怪,他和谢沉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谢琼霖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他自觉有愧,未曾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也不会想要和谢琼霖去抢世子之位。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当作弟弟,反倒是自己眼巴巴叫他的温柔刀杀了这么些年。 宋殊眠总算是知道了谢琼婴的心伤,父亲的偏心,兄长的算计......甚至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足够压垮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何况是谢琼婴那样聪明的少年,就是因为看得清楚,才知道自己身陷囹圄而无能为力。 这种无能无力,是最消磨人的心气,因为你不论怎么做,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上天会告诉你命该如此,不要再去做无谓的挣扎啦。 宋殊眠并非无心,她确实不喜他,在这一刻却也被他触动,他们终没不再恶言相向,她也心甘情愿地安慰着谢琼婴,“这不是你的错啊,谢琼婴。你做到如今这样,已经是个顶好的弟弟了。” 谢琼婴没有想到,宋殊眠居然会说他是个好弟弟。他一直都以为是自己抢了谢琼霖的东西,他现在的生活本该是谢琼霖的,若不是他,谢琼霖会是谢沉的独子,有至高无上的尊容,可就是他的出生,将他的光辉夺走了大半。 他从她的怀中出来,薄情的眼中带了几分迷茫。 宋殊眠认真说道:“你为何要对谢琼霖心怀愧疚?这些事情是你能决定的吗,非也。若真要怪,他怎么不去怪国公爷,怪他再婚生子?你将这些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做什么呢。” 她打趣道:“况说弱者的愤怒最是可笑,就像是我,每天恨不得咬死你,但那又能怎么办呀?还不得卑躬屈膝讨好您吗?您瞧瞧您,这样好的身份地位,怎么就被糟践成了这样呢。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也得把自己过得有点人样呀。如今这样,你还能救谁啊?” 是啊,凭什么他要这样。他让步了这么些年,把自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换来了些什么?换到亲人背叛,友人被害,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炉火炙烤四周,屋子里头十分暖和,宋殊眠的脸都烧得红扑扑的。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她背对着窗户,光正巧洒在她的背上,照得她恍若神明一般。 她是他的神明,是能带着他走出地狱的神明。 身体里头有什么东西似乎终要冲破了桎梏。 他不要让了。 不要忍了。 既忌惮他,就来取他的性命。 既恨他厌他,就来杀他。
第四十六章 谢琼婴心里头挂念着杜家的事情, 加之身上的伤痛折磨,这两日过得都不太安生,明日便是大年初五,距杜家行刑只有三日的时间。 今夜, 他竟梦到了和杜鹤安初识的时候。 杜鹤安比他还小上一岁, 至今都尚未及冠。 他们相识于三年之前, 谢琼婴是在酒楼里头认识的他。那夜他一如往常在酒楼之中买醉, 时至深夜,他方才从厢房之中出来要下楼梯,就见得杜鹤安和那酒楼老板堵在楼梯口大吵大闹。 “你当我没钱啊?小爷家里有的是钱, 我都同你说了,我的小厮跑回家取钱去了, 你先放我走,一会回去晚了要挨我老子骂了!怎就听不懂话呢!” 那时候杜鹤安年纪尚小, 还是第一回 上了酒楼, 好死不死没带钱, 这老板认钱不认人,又看他年纪不大,谁知道拿不拿得出来这么多钱, 到时候拍拍屁股跑了可怎么办?没钱?没钱也得叫他家里人来送钱。 “这位小公子莫要着急,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就当体恤体恤我了, 你这消费的实在太多了,两坛杜康, 一坛金华酒, 我真不敢放你走啊。” 这么点大的人就喝上了这些,还真叫会享受。 杜鹤安骂道:“我去你的, 我体恤你。您体恤体恤我吧先,回去晚了小爷的零用钱又要被克扣了。你看看我穿的衣服,瞧瞧这绸面挺括又细密的,像是没钱的样子吗?!” 杜鹤安的大嗓门那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尤其同人吵架的时候,恨不得用声音就把人震死。 谢琼婴靠在旁边听着两人争执,听得脑仁疼,走到楼梯口说道:“烦请您二位让让,借步下个楼。” 谢琼婴身材高大挺直,眉眼俊朗,身上穿的衣服一看便是最上等的料子,这等相貌气度,非富即贵。 杜鹤安眼睛一转溜,计谋上心头,当场坐到了地上抱住了谢琼婴的大腿,“我的好哥哥,您是哪家的人呐?今个儿就认了我当个小弟吧,我出门没带钱,您帮我垫一垫,我明日就将钱送还给你。不!不用明日!我一会就让小厮把钱送到你府上去。” 谢琼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他拔了拔腿,却怎么都拔不动。总归他也不差钱,花钱消灾,扭头便吩咐了小厮给钱。 杜鹤安都还没来得及继续撒泼打滚,就见谢琼婴已经替他给完了钱。 在他目瞪口呆之际,谢琼婴已经趁机抽回了腿来,转身就下了楼。 他反应过来,冲着楼下大喊,“大佬!!你还没同我说你是哪一家的人呀!” 杜鹤安的声音如猛虎野兽,直直往谢琼婴的后脑勺上撞,他只是抬手摆了摆,意思便是算了,这钱就当请他的了。 谢琼婴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杜鹤安就这样缠上了他,打听到了他是哪家的公子之后便一直在他的身边晃荡。 谢琼婴上赌场,他便跟着去;谢琼婴去秦楼楚馆听曲,他也要去;就连谢琼婴外出钓鱼,他也要拿个杆子来杵在他的旁边。 烈女尚且还怕郎缠,况且是像杜鹤安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时间久了,谢琼婴也就和他玩一块去了。 被梦魇住,谢琼婴再醒的时候已经快到翌日晌午,他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唤了晴萱来问,“三奶奶人呢?” 晴萱道:“早些的时候徐家大公子登门,后来国公爷就把三奶奶唤去了。” 谢琼婴只觉得太阳穴凸凸地跳,他不顾晴萱阻拦就要起身,冷声道:“替我着衣。” 谢沉那天去了都察院后就说要他们和离,是徐彦舟吧,是他还不肯死心。 谢沉那天终究是没能办成这事,他最后一刻起了私心。他知道这样或许对宋殊眠来说不公平,但他也没办法,谢琼婴这样的执拗,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除了陛下罚的二十大板开外,徐彦舟确实没对谢琼霖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欢迎加入用刑。徐彦舟遵守了承诺,可是谢沉却没能把宋殊眠送回去。 徐彦舟今日找上了门来,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来领人的罢了。 谢沉和徐彦舟一块在谢家的花园那处会面,二人在亭榭内的圆桌上面对面而坐。徐彦舟温声道:“国公爷,我是来接表妹回家的。” 徐彦舟鬓角无尘,看着谢沉的目光也是不染纤尘。 谢沉没有回答,只是问起了别的事情,他看着徐彦舟沉声说道:“你接殊眠回家?可你已经娶妻,你带殊眠回家是置她于何地?” 徐彦舟在前些年的科举里头高中探花,后连着升了官阶,只几年的时间就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地位,他的心眼自非寻常人能比。而今见到谢沉这样问,不由心下一凛,然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 “表妹若是想要,自是可像从前一样居于徐府。” 像从前一样居于徐府,徐彦舟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回到徐彦舟的身边,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脱到了另外一个牢笼罢了。 谢沉问道:“清梨可知道此事?” 徐彦舟默了片刻,而后说道:“她知不知道都是无妨,纵使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谢沉冷哼一声,“你倒是说的轻巧,她是你老师的孙女,你还真敢这样对她?你闷声不响地将你的表妹接了回去,可知是一下子伤了两人?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你的表妹心里还有你,还愿意跟你回去呢?” 徐彦舟是明白了,谢沉这是反悔了。 他的脸色微沉,却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愿不愿意,还不是表妹说了的算吗?” 谢沉知道徐彦舟这是想要见宋殊眠一眼,若是叫宋殊眠去选,不用想也知道会选什么。他有些迟疑,想要拒绝,却听得徐彦舟温声说道:“我自然是想为了表妹好,我只要亲自见她一面,若是她不愿意的话,我自然不会强求。”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又像是掺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叫人难以拒绝。 况且本来就是谢沉反悔在先,徐彦舟如今这样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谢沉好歹也算是个长辈,顶着徐彦舟这清泠泠的眼神更觉得面薄,对下人吩咐道:“去春澄堂把三奶奶唤来。” 徐彦舟笑道:“谢国公爷。” 见到徐彦舟这样子,谢沉更觉得丢脸,分明是自己反悔在先,他却丝毫不见生气,若是徐彦舟吵一顿,或者挟恩图报都好,可他就是这样淡淡地笑着,谢沉也无颜再在这处待下去了,起身说道:“那你们表兄妹好好叙旧罢,我先行离去。”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谢沉走后,徐彦舟的嘴角终挂不住笑了。他早就该猜到了的,谢琼婴若是能这么轻易地放手也就不是谢琼婴了。国公爷出面了又能如何?也没有用。 宋殊眠啊宋殊眠,你到底是使了手段能把人勾得这样不放啊。 国公府太大,春澄堂到国公府的花园那处有一段路,徐彦舟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这雪已经还在下,眼看着是要一直下下去了。亭榭之中,风雪交加,而徐彦舟岿然不动地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像是察觉不到冷一般。不远处,宋殊眠踏雪而来,就算穿着厚重的冬衣,也依稀能见得起身姿袅娜聘婷之态。 花园这一处有不少的丫鬟仆从,两人以表兄妹的身份见面,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宋殊眠缓步入亭榭之中,让沛竹撑伞等在外头。 今日是个晴雪纷飞的日子,屋檐之下铃铛被风拂过叮铃作响。 宋殊眠前几日挨了冻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利索,为了御寒,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不少的衣服,外头还套了一件鹅黄连帽斗篷,能将整个人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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