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霖辛辛苦苦演戏、算计这么多年,独独在隋嬷嬷面前还像是个孩子,他被说及了伤心事,也只能垂首啜泣,不住地道歉,“是青良没用,都是青良没用......” 隋嬷嬷像是将谢琼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将他揽到了怀中安慰,只是那面庞在昏暗的车厢之中显得十分狰狞,“不怪你,这些事情怪不了你!要怪你就怪你的爹没用,保护不了你的母亲,怪那个贱人下毒害死了你的娘亲,他们生下的孩子也是贱人,从小到大,抢了你多少东西,如今,就是连世子之位也不放过!嬷嬷不委屈,嬷嬷不怕,嬷嬷只是担心品哥儿会被他们带坏了。你那个媳妇和那些贱人走得近,如今也站在他们那一边!” 谢琼霖听了这话,终于也不再哭,他抬起头来说道:“嬷嬷放心,我会为嬷嬷报仇的,他们害死了我的母亲,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隋嬷嬷听到这话终于才笑了起来,谢琼霖将人带到了房子里头安顿好了之才回了府。 他没有去质问明氏今日的事情,就是连提都不曾提起,一如往常模样,倒是叫明氏都有些奇怪了。他既不说,明氏也就随便问了一嘴,谢琼霖回道:“嬷嬷年纪大了,确也不适合再在府里头了,我为她寻个去处养老就是了。” 明氏见谢琼霖如此说法,更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琼霖看着明氏的大肚子,忽然问道:“对了,医师可说是约莫何时生产?是今月还是下月来着。” 谢琼霖看向了明氏肚子时候,视线温存,十分柔情,这眼神看得明氏心中一软。 是了,毕竟他们是夫妻,他们还将有两个孩子。 她也放柔了声音说道:“多半是这个月的月底,下个月也说不准。” 谢琼霖闻此点了点头,笑道:“我倒希望是女孩,这样我们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呢,大字雯茗,小字嘉卉。” 明氏喃喃道:“诗经有云,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嘉卉,是个好名字。” 古诗词中的嘉禾嘉草,都是象征着强生的生命力,而侯栗侯梅更是吉祥繁荣象征。父母自是希望孩子能够健康茁壮成长,明氏越听这个名字,就越是喜欢。 谢琼霖牵着明氏的手坐到了床边,他唤道:“婉琴。” 明氏抬眼望他。 谢琼霖的眼中的笑意已经褪去,只有不远处桌上燃着的灯火在眼球之中跳动,他侧过头去看向了明氏,问道:“若是你喜欢梨花,可还会在院子里植杏花?” 明氏看着谢琼霖不知为何忽然就变得伤感了的眼眸,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何意思,只是如实答道:“自然是不会,若真心喜欢梨花,便种梨花,为何要选杏花?” 谢琼霖听到明氏的这样的回答,也笑道:“是啊,既有了梨花,为何最后又去种了杏花。” 明氏忽然静默了片刻,因为她想起了谢琼霖的亡母唤林子梨。 或许,谢琼霖是想问,既然有了他的母亲,为什么后来却又娶了长宁。 谢琼霖什么都不管,不管谢沉对长宁是否有意,不管他娶长宁是否出自真心,他只知道,他娶了长宁,如此,便是对他母亲的背叛。 明氏劝道:“郎君,该过去了的。已经这么多年了,母亲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啊。” 谢琼霖听到此话,表情凝固了片刻,过去,怎么过去啊?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神情,笑着应下了明氏的这话,“是啊,是该过去了,演了这么些年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总该过去了。” 明氏知道谢琼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见他如此以为是彻底放下了,伸出手来握紧他的手,“父亲今年擢升首辅,况且公爹他也不曾苛责于你,纵使你不是世子,往后我们也断断不会受了委屈的啊。” 闻昌正去世之后,户部尚书的位置由明氏的父亲顶上了。首辅的位置本该是由孝诚皇后的父亲陈次辅顶上,但最后内阁开出的会,却选了当初闻昌正的部下,明尚书接任首辅之位。 明尚书即位首辅,倒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他这人平日里头最是擅长打太极,谁都不得罪。此人奉行折中,既不偏皇太子,亦是不偏皇二子。况说若是叫陈次辅当上了首辅,其作为旧党的首要人物,新政又怎么可能再推行下去? 陈次辅不能即位首辅,那么二皇子的外祖尤阁老亦是不行,是以最后几位阁老之中,叫那众人眼中的老实人明尚书捡了个便宜。 谢琼霖听了此话也是没有再说,只是同明氏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约莫过了十日左右的时间,谢琼婴在外面的事情终于忙完,能在家中歇上几日,这会正准备八月二十的秋闱。他如今虽还未曾入仕,但除开上朝,也和入了仕途没什么两样了。 这日见他难得在家,宋殊眠亲手熬制了补身子的汤药送去了书房。 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一路下来炎热难耐,沛竹在旁边拿着扇子替宋殊眠扇风。 她问道:“小姐,过几日去宫里头赴中秋晚宴,能不能见到晴萱啊?” 自从晴萱离开,已经快有六个月了,沛竹却还是时常挂念着她。 晴萱本该无情,却在春澄堂里头生出了情,她既不愿背叛皇太后,却又做不到独善其身。晴萱的路是死路,注定无解,难以勘破。 沛竹人傻,找个借口骗过去就好了,宋殊眠想了片刻后说道:“你也不看看晴萱多大了啊,早该出宫嫁人了的年纪,怎么可能还一直服侍在皇太后的身边呢。” 沛竹听到这话许久不再吭声,久到宋殊眠都以为她不再要说这件事,沛竹这回却没有被宋殊眠就这样蒙骗过去了,她道:“皇太后对晴萱是不是不好啊?” 宋殊眠不知道沛竹为何会这样问,只是疑惑地看向了她。 阳光刺眼,宋殊眠几乎都要看不清沛竹的神情了。 沛竹说道:“以往有回晴萱从宫里头拿糕点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并不开心,我时常会看到她边吃糕点边擦眼泪。小姐上回从慈宁宫里回来的时候,也不算是好,膝盖上又都是伤,皇太后不是个好人对不对。” 沛竹最后说道:“晴萱是不是死了啊。” 她虽说是在问,可语气已经是肯定。 宋殊眠知道,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下去了,她只能是点了点头。 沛竹能猜到了这里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宋殊眠本以为她会哭出来,谁晓得竟然只是见她低着头,脸上也没什么神情。 宋殊眠说道:“我晓得你心里头难受,若是难受就哭吧。” 沛竹抬起了头来,终究是忍下了泪,冲着宋殊眠摇了摇头。 宋殊眠也不再说,两人一路无话到了书房之中。 走近书房,还没进门,竟听到了谢沉的声音。 “现在你是国公府的世子,代表的便是国公府的脸面,你如今日日往二皇子那边跑算是什么意思,你叫正栢如何想?” 谢沉自上一回同崇明帝说了那一通话,知晓了谢琼霖的嘴脸之后,却又不舍得去训斥他,若是训斥了他,无异于在明面上拆穿了他的劣行,到时候叫长宁知道此事,恐怕又会大动干戈,势必不能善罢甘休。 如此一来他将此事一直藏在心里,郁结于胸,反倒是叫自己染上了病。 因着是患了病的缘故,他的嗓门倒也没有多响,只不过这会话里明显是带了几分气性。
第七十四章 谢琼婴说道:“我同朱睿言走得近, 也不过是为了新政一事。表哥有什么好想的?” 谢沉听了这话更是生气,猛地咳嗽了两声,“新政!你新政针对的是谁?顶头就想要把陈家摘出去,怎么?是想拔出了皇太子的母族, 好叫朱睿言上位?你倒是好, 连自己的秋闱也不管了, 高高兴兴去帮他们做这些事。正栢待你如何, 你不清楚吗?你这样对他?” 谢琼婴的声音凌冽,没有一丝感情,“你犯不着用这些话来压我, 秋闱我有数,必不会耽误。而表哥仁心, 我自然也不会负了表哥。” 谢沉抬声骂道:“你还说你不负表哥?!如今种种,竟还敢说这种话!” 谢琼婴道:“父亲在担心什么?担心皇太子母族没了, 表哥就当不了皇帝?不是有谢家在背后撑着吗, 你究竟在怕什么。而就是因为有了陈家, 正栢表哥才难登位。” 谢沉被这话弄不明白了,“陈家是正栢的母族,你在胡说些什么?” “正栢表哥仁心仁德, 耳根子软, 将来若真是登基,头上皇太后出自陈家, 身边皇后亦是陈家,届时, 天下究竟是姓朱还是姓陈。父亲是以为, 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绝无二心?” “况如今看陈次辅如此行径, 视百姓无物,辱虐宇宙万物,为了敛财而无所不用其极,这些行径和当年的东南倭寇究竟有何异。如今西北战事频起,他们就连军需都想贪墨,还妄图带着旧党力压众意,拒不出兵。这样的人在皇太子身边,父亲究竟是凭什么觉得皇位能到他的头上?” 谢琼婴声若流水击石,沁润身心,然谢沉叫这一番话说得默了声,就是连反驳也反驳不了。 从前谢琼婴也懒得跟他争,但这件事关乎国事,而非家事,他必须要争。 谢琼婴看到谢沉说不出话来,继续步步紧逼,道:“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以为百姓就是无穷无尽的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待到有一日殆无孑遗之时,就将其彻底遗弃。如此下去,今日不反,明日不反,已是上天仁慈,难道还指望千秋万代万事永昌?” “新政是大昭必将走的路,父亲,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谢沉不知道谢琼婴的嘴巴竟这样厉害,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他才出了声问道:“可如今皇上这样器重皇二子,正栢他......当真能即位?” 谢琼婴肯定道:“能。” 崇明帝只是想要朱睿言推行新政,才器重于他。而朱睿言又因为新政的革除对象是以陈家为首的旧党,自然十分积极,以为崇明帝是在给他机会。实则,崇明帝不过也只是让他给朱睿江扫清障碍,届时朱睿江登基时就能有个太平天下。 崇明帝虽知道朱睿言更适合做帝王,但也实在是没办法,皇位只有一个,只能是皇太子的。 谢沉还想再问,谢琼婴先一步阻止道:“够了,事已至此,不用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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