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有半刻钟的功夫,才听得他淡淡开口,“诸位进去坐罢。” 一众人如蒙大赦,赶紧入了温暖如春的暖阁内。 待寒暄几句后,宴席正式开始。 一琴师不知何时出现,端坐在一旁抚琴。 那琴师身上着了一件红狐大氅,面上戴了一块雪白面纱,虽瞧不大清楚模样,只见她一对眼睛生得极美,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魂。 且举手投足之间无半点风尘气,不像个琴师,倒似个贵族小姐。 商户们不由地多朝她瞧了几眼,却见端坐在上首的御史大人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立刻收回视线。 酒至正酣,原本满腹牢骚的商户们见御史大人迟迟不提粮食之事,相互之间交互一个眼神,皆有有些沉不住气。 趁此囤粮本就是将朝廷得罪了,若是来个不大干净的御史,他们便能趁此发家,可偏偏眼前的御史油盐不进。 若是今日谈不拢,囤的粮食砸在手里不说,恐怕以后整个江南道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个商户的赵会长主动开口提及粮食之事,“我等已经商议过,想要将手里的粮食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卖于朝廷,不知裴御史意下如何?” 正认真听琴的男人微微偏过脸扫了他一眼,洁白的指骨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不过是淡淡一瞥,赵会长心惊肉跳。 直到那琴师一曲奏完,他才缓缓道:“看来,赵会长并无诚意谈此事,既然此,琴已听完,今儿就到这儿罢。”言罢就要起身。 “若是裴御史不满,咱们可再议!”赵会长一脸谄媚,“低于三成如何?” 其他人商户们也跟着附和,生怕他真的拂袖离去。 清冷疏离的男人这才又坐回去。 赵会长挤出一抹笑,“不知裴御史心目中的价位是?” 他并未作声,轻轻叩着几案,沉闷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一众商户心上。 明明暖阁内温暖如春,可他们却觉得比方才在院中还要冷,一阵阵冒冷汗。 赵会长定了定心神,又道:“裴御史给出一个价,咱们才好谈对不对?” 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的男人抿了一口酒,“本官怕是开口,诸位恐怕要觉得本官在趁火打劫。” 这时郑远适时地接了一句话,“若论趁火打劫,恐怕御史大人比不得在座的列位。” 此话一出,犹如一巴掌搭在在场所有的商户们的脸上。 大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皆将眸光投向的御史大人。 他却看向琴师,温和道:“劳烦琴师再抚一首《凤求凰》。” 那琴师顿了片刻,叮铃如泉水一般的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 琴音缠绵,如天籁一般。 粮商们如坐针毡,却根本无心听琴。 琴抚了一半,像是吃醉了的男人在缠绵的琴音里缓缓开口,“五成。” 此话一出,琴音顿住。 琴师将眸光投向上首,却见端坐在上首的男人以手托腮望向自己,一对含情眸里像是沁了一抹水光,像是在勾引人。 浪荡! 轻浮! 方才还十分缠绵的琴音瞬间切换成《十面埋伏》,肃杀之气瞬间响彻暖阁。 原本就如丧考妣的商户们被那琴音弄得更加慌乱,各个悔不当初。 他们囤粮时本就用了市场价七成的价格,除却损耗,七成已是亏了,更何况是五成! 这个裴御史瞧着翩翩君子一个,怎出手这样狠辣! 莫说商户们,就连郑远与安道和都没料到裴季泽会将价格压得如此之低,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 宴会未开始前,裴季泽并未同他们交底。而他们心里的价格则是低于市场价两成,如今七成,已经大大超出他们心里的预计,却没想到裴御史直接压到五成。 就连一向信任裴季泽的安道和,这回也觉得他这回实在是铤而走险。 宴席内一时无人开口,唯有肃杀的琴音,伴随着萧萧寒风缭绕在夜色里。 在场所有商户当中,尤以赵会长囤得最多。 若是以五成的价格,那么他积攒多年的身价一夜之间不见一半,如何肯甘心,正欲说话,又听裴季泽缓缓道:“若是诸位答应,本官可保证此事既往不咎,从前江南道商会如何,往后亦是如此。”顿了顿,锐利的眸光落在他头上,“江南道商会如此乌烟瘴气,想来,这是赵会长之过。” 这一句表明立场的话,如同一记惊雷砸在赵会长头上。 赵会长腿一软,若不是身旁的随从扶着,险些跌倒在地。 果然是信错岳阳侯! 怪道人人都说他是东宫跟前的第一谋士,不过一句话,就挑拨了他与所有商户的关系。 恐怕今晚就算他不答应,其他商户也会拿着这个价格向对方投诚。 且对方一定会拿他杀鸡儆猴,做给整个江南道商会的人看。 可若是现在答应,那么他还是江南道商会的会长,亏损的钱慢慢赚就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会长定了定心神,拱手向裴季泽见了一礼,笑道:“那么就依裴御史所言。” 裴季泽扫了一眼其他人,“其他诸位的意见?” 其他商户忙纷纷起身,“一切以裴御史马首是瞻!” “如此甚好,”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站起身来,朝众人举杯,“本官替江南道的百姓谢过诸位。”说完这句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道:“时辰不早,本官还要回去服侍公主,就先行告辞。” 言罢,拿着一对如同沁了水光的含情眸瞥了一眼低眉敛目的琴师,不待人相送,大步出了暖阁。 裴御史简直太绝了! 这一招攻心计着实使得好!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墨色背影消失在暖阁内,压抑不住激动的郑远与安道和绷着一张快要笑出声的脸,命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 一群人忙着看文书,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琴师起身离去。 今夜不知是不是宴会的缘故,廊庑下挂满红灯笼,照得整条廊庑亮如白昼。 一袭红狐大氅的少女提着曳地的裙裾,顺着红灯笼一路走到廊庑尽头,终于瞧见来时的月门。 她才拐出院门,突然被人拦腰抱住,脸上雪白的面纱掉落,露出一张绝色容颜。 她吓了一跳,随即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裹着淡淡酒香的薄荷气息,,冷笑一声,“怎么,方才裴御史在席间耍足威风,眼下又想要戏弄本宫?” 身后的男人如同小狗一般在她颈窝嗅了嗅,像是向她撒娇一般,“裴季泽今夜为殿下立了大功,殿下可要赏微臣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7 02:00:04~2023-10-29 19: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10瓶;草莓酉酉、『Emb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勾引◎ 寒夜沉沉, 冷浸溶溶月。 谢柔嘉望着地上两个拉得极长,像是纠缠在一块的影子,“本宫以为, 如驸马这般高洁的端方君子, 不会邀功。” “殿下这话不对, ”今夜吃醉酒的男人似乎格外不同,“裴季泽在殿下面前,永远做不了君子。” 谢柔嘉不解,“为何?” 他眸光沉沉低望着她, “因为裴季泽的心里藏了太多私心。” 谢柔嘉被他盯得不自在,偏过脸去,“这些时日驸马为鄂州所作的一切, 本宫皆看在眼里, 明日本宫就会递一份奏疏回长安,为驸马请功。” 话音刚落,墨发上,肩膀上落了些许雪粉的男人缓缓开口, “殿下明知, 微臣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那驸马真是高估本宫, ”她神色淡然, “驸马一向心思深沉, 本宫猜不出, 亦不想猜。”言罢要走。 谁知走了一段距离, 身后的男人却并未跟上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袭墨狐大氅, 容颜若玉的男人伫立在漫天飞雪里, 一对含情眸里沁入溶溶雪色, 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谢柔嘉问:“不回去?” 他轻轻揉捏着眉心,“头昏眼花,实在走不动。” 谢柔嘉迟疑,“席间不就才吃了两杯酒,怎就醉成这样?” 他垂下眼睫,“微臣酒量不大好。” 谢柔嘉几乎从不曾同他一块吃过酒,且他为人一向克制,也甚少饮酒。 无论如何,他今夜确实立了大功。 谢柔嘉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衣袖。 他这才乖乖地跟她走。 两人才入马车,他将自己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先睡会儿,待到了再叫我。” 谢柔嘉原本想要推开他,谁知他竟已经睡了过去。 他这些日子为整个江南道的政务宵衣旰食,几乎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谢柔嘉终是没有动手推开他。 两刻钟后,马车终于在柿子巷的“家”门口停下。 谢柔嘉瞥了一眼枕在自己肩头的男人,“到了。” 平日里睡觉一向警觉的男人未动。 谢柔嘉垂睫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瞧了片刻,一时起了玩心,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果然,不消片刻,睡梦中无法呼吸的男人被憋醒,歇落在下眼睑的长睫微微颤动,缓缓低睁开眼睛,见是她,又重新阖上,睡意浓浓,“我再睡会儿。” 谢柔嘉道:“外头冷,回去再睡。” 他“嗯”了一声,人仍是不动。 谢柔嘉只好道:“那驸马留在这儿,我就先回去了。”说着推开他的头要下车,却被他扯住衣袖不放。 他巴巴望着她,“走不动,劳烦殿下搀我一把。”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唯有廊庑下下的红灯笼还亮着。 这样冷的天气,谢柔嘉也不好再将人自暖和的被窝里叫醒,认命地扶着他一路入了书房。 好不容易将人扶坐在椅子上坐下,累得气喘吁吁的谢柔嘉正欲回房,又被他叫住。 眉目若雪的郎君扶着额头,浓黑的眉微蹙,“头疼,劳烦殿下倒一杯茶。” 天气冷,屋子里虽燃着炭火,可茶水却早已凉了。 谢柔嘉重新打了水搁在炉子上烧水。 水烧开还得一会儿,谢柔嘉才在一旁坐下,吃醉酒的男人又开始叫魂。 她走到他跟前,“又怎么了?” 他抬起长睫,道:“眼睛疼。” 谢柔嘉打量着今夜矫情到极致的男人,嗤笑,“怎么,驸马这是将酒吃到眼睛里去了。” 他眉头皱得愈发紧,“那倒没有。” 谢柔嘉见他很难受,俯下身,洁白的指尖落在他微红的眼角 ,“是眼睛里头疼,还是眼皮子疼?” 眉目若雪的男人顺势将她揽坐在自己怀里,醉眼朦胧地望着她,“哪里都疼,劳烦殿下替微臣吹一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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