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嘉眸光落在他圈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上,嘴角微微上扬,“驸马该不会是想借着酒劲儿勾引本宫吧?” “那,”他喉结微微滚动,“殿下愿意被微臣勾引吗?” 谢柔嘉正欲说话,方才连路都走不动的男人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微微倾身上前,与她鼻尖抵着鼻尖。 谢柔嘉一时没动。 他亦没有下一步动作,就那么抱着她。 两人僵持片刻,谢柔嘉到底没有他脸皮厚,偏过脸去看窗外。 屋外雪势渐大,漫天飞雪簌簌落下。 原来江南也不见得多暖和,雪下得与长安一样大。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有一年冬天,也是这样大的雪,她生了病,特别想要吃赵老伯家的板栗,非闹着要吃。 文鸢差了阿敬去买,却并没有买到。 因为雪下得太大,赵老伯根本没有出摊。 心里很失望的谢柔嘉正披着衾被坐在榻上发闷,一袭墨狐大氅的美少年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窗前。 那样冷的天气,冻得面色发青的少年怀里揣着一包温热的板栗。 正是赵老伯家的板栗。 她当时高兴极了,依偎在他怀里,同他一起赏雪吃板栗。 后来她才知晓,是他自太子哥哥那里知晓她生病,正为了板栗闹脾气,特地去赵老伯家里,请赵老伯给她炒了板栗,又冒着那样大的雪给她送来。 仅仅是为哄她高兴而已。 彼时她年纪小,总觉得裴季泽无所不能,旁人做不到的事情,他总能轻而易举办到。 如今她同当年那个雪似的美少年成了婚,比之当年的青涩,眼前的男人更加成熟俊美,城府谋略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鄂州这段日子,他在朝廷无钱,鄂州无粮的双重压力下,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鄂州流民的伤亡状况降到最低。 尤其是今夜的谈判,堪称精彩,不过几句话,逼得江南道那些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商户们低了头,她虽不说,可心里都忍不住替他叫好。 才不过短短数月,他所做出的政绩,已是许多官员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可她却再不复当年心境。 她想哪怕她当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皆不存在,他没有同他那个表妹纠缠不清,她没有故意养面首叫他难堪,更不曾被他逼着来江南,她都无法再回到最初与他在一起时的心境。 谢柔嘉突然觉得很难过。 即便是同他闹得最厉害的那段日子,她都不曾感到如此难过。 也许是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其实自己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不甘的,是当年那段太过美好的感情情,而不是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往昔终不可追忆。 她自他怀里起身,径直走到一旁书架最下头的柜子里摸出一坛子酒。 裴少旻时常偷偷地一个人坐在书房内饮酒,被她撞见过好几回。 好在他吃的少,坛子里还剩下一半。 她将酒放到炉火旁烘烤。 炉火旺盛,一会儿的功夫,坛子里的酒就热了,酒香溢满整间书房。 书房内没有酒杯,她取了茶杯。 酒极好,入口绵软,一点儿也不辣嗓子。 谢柔嘉对着炉火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酒。 她酒量极浅,几杯酒下肚,已有些神智昏沉,正盯着炉火发呆,一只洁白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逐渐泪盈于睫的少女望着他,“你不是醉了?” “我哄你的。”眼眶微红的男人伸手将抱进怀里,嗓音沙哑,“别哭,我下回不哄柔柔了。” 她没有拒绝他的怀抱,把湿漉漉的脸颊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里,哽咽:“裴季泽,为何会如此?” 她突然很害怕。 她从未感到如此害怕过。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裴季泽将她抱得更紧些,“柔柔殿下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女不作声。 裴季泽有些不知所措地捧着她满脸泪痕的脸颊,湿热的吻落在她被泪水濡湿的眼睫上。 可这回,任凭他如何哄,都止不住她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怀里抬起哭得微红的眼睛,生涩而又笨拙的亲吻他的唇。 也不知是否因为吃醉酒的缘故,她今夜格外的热情,不老实的小手钻进他的衣襟里,在他腰上摸来摸去。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松开她的唇,喘息微微有些急促,“柔柔这回醒来,会不会又不认账?” 她不答,捧着他的脸,学着他方才去含弄他的舌。 很快,无力招架的男人松开她的手,反客为主,将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解了她身上的大氅丢到一旁,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丝合缝。 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突然有人推开书房的房门。 裴季泽忙用身上的大氅裹紧怀里的少女,回头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少年,不满,“怎都不敲门?” 裴少旻并未瞧见他怀里有人,摸了摸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尖,一脸无辜,“我——” 话音未落,就见一女子自兄长怀里露出头来。 面颊绯红的女子迷蒙着一对眼眸望着他,嫣红的唇微微肿着,给那张堪称绝色的脸添了几分靡艳。 嫂嫂…… 裴少旻见惯了她平日里矜持倨傲的模样,乍一见到她这般,一时怔住。 正愣神,她像是醒过神来似的,一把推开兄长,自地上捡起绯红大氅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自家兄长赶紧追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院中,裴少旻才收回视线,见炉子上的水都已经煮沸,忙上前将水壶提下来。 这么冷的天,还是要有个人暖被窝,好冷。 * 鄂州之困解决,全家人难得睡个好觉。 翌日一早,裴少旻起来时,恰好碰见暂住在家里的崔铭也从屋子里出来。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曾在国子监读过书,虽没相处几日,意气相投,已经将对方视为知己。 两人相视而笑,寒暄几句后,一同去了饭厅。 才到门口,就见着谢柔嘉与裴季泽一前一后入了饭厅。 四人寒暄过后,谢柔嘉看也未看裴季泽一眼,在崔铭身旁坐下,与他闲谈几句后,问道:“你以后还回长安吗?” 崔铭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抿了抿唇,道:“也许吧,不过我才接手家里的事情,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 谢柔嘉道:“那若是去了,记得去我府上找我,我请你吃酒。” 崔铭低头应了声“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坐在对面的裴季泽不时地朝他二人投来眸光,碗里的粥几乎都没动过。 裴少旻察觉到不对,不由地朝崔铭望去,却见平日里在他面前举止谈吐大方的少年面对嫂嫂时,耳朵都红了。 他再瞧瞧兄长的眼神,心思稍稍一转,心底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今日因为休沐,裴季泽并不用去衙门。 四人用罢早饭后,一同去了书房吃茶,说着江南道的水患一事。 如今粮食事情已经解决,其他的都是善后问题。 崔铭以生意人的眼光提了不少实用的建议,得到裴季泽的肯定。 谢柔嘉没想到他读书不行,对于做生意倒是极精通,忍不住称赞,“没想到你还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什么都能扯到生意上去。” 他十分地羞涩,“不过是一些不打紧的事情,比起先生运筹帷幄,实在差远了。” 他一向习惯称呼裴季泽为先生。 裴季泽神色淡淡,“殿下说得没错。此次崔氏一族立了大功,请功的奏疏已经送到长安去,迟些时候,必有封赏。” 崔铭并未推却,道了一声,“多谢。” 崔氏一族不是崔铭一人的,他此次这样帮助朝廷,必定是经过族里商议,若是没有好处,崔铭就算想要帮,崔氏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同意。 谢柔嘉也不知裴季泽究竟承诺了崔铭什么,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却见对方正望着自家,立刻收回视线,装作吃茶。 大约吃了两盏茶的功夫,外头的锦墨来报:外头有一老者,自称是崔府管家,来接自家公子回府。 谢柔嘉惊讶地看向崔铭,“你要回去?” 崔铭颔首,有些不好意思,“鄂州的事情解决了,我也该回去了,来时,我曾答应祖母要回去陪她过腊八节。” 谢柔嘉这才想起再过几日就是腊八,颔首,“也好,我这就叫人备一桌酒席,为你送行。” 崔铭笑着拒绝,“多谢公主厚爱,只是管家已经等在外头,酒席就不必了。” 谢柔嘉从不是个强人所难的性子,见他执意要走,道:“那我送送你。” 这回崔铭倒没有推却。 三人将崔铭送到院门口,果然见外头早已停当着马车,一个老者站在马车门口候着。 崔铭道:“若是有机会,诸位可到河东去,崔某必定好好款待几位。” 言罢,又从袖中取出一镶嵌宝石的檀木小匣子,道:“公主新婚时,崔某未能送上新婚贺礼,这份小小的心意,请殿下笑纳。” 谢柔嘉伸手接过来。 打开一看,锦盒里头装着一对象牙雕小人。 雕刻的惟妙惟肖,十分地有趣可爱。 相貌隽秀的少年腼腆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望公主莫要嫌弃才是。” 谢柔嘉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当日她不过夸了一句他的象牙雕香囊很别致,他便摘下来送给她。 如今他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临走前又送了自己这样一对象牙雕小人来。 她郑重道:“我曾答应过要为你做一件事,如今那件事仍然作数。若是哪日你有了难处,可随时来找我,我必当想法子替你办了!” 他点点头,“好。” 几人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他这才上马车。 马车驶动,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子口,谢柔嘉才回去。 待她进去后,裴少旻淡淡笑道:“我从前总是不明白明明嫂嫂那样喜欢阿兄,可阿兄仍是患得患失,如今倒是懂了。” 裴季泽不置可否,转身回去。 马车里。 崔铭从怀里取出一把檀香扇,爱惜地抚摸着尾端坠着的一枚玉坠。 坐在身旁的老者开口,“那位美貌的娘子,就是公子喜欢的女子吗?” 崔钰轻声道:“那一位娘子是大胤最尊贵的嫡公主,岂是我一界商人能高攀,更何况,她已经嫁人。” 他心目中钦慕的人叫小谢,是个容色无双,爱捉弄人的美少年。 哪怕他们只相处七日,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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