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位将军夫人目露了然,有些意外地打量过来:“原来是……”位小公公。 这个屋子里的人,除去京中来的之外,其余全是那晚经历过军饷丢失事件的亲历者。他们正几个人凑做一堆与各位大人说起那晚的事,神色抑郁凝重。 屋内弥漫起沉重的情绪,人人都愈发紧张起来,甚至激起了近些天逐渐被疲惫所掩盖的气愤之意。 午思这才恍然大悟,为甚太子让她和将军夫人落了单。自家舅母,太子定然是认识的。想必他是看将军夫人身为女子却与这帮男人一起在这儿滞留数日,特意让她过来陪他舅母说说话,缓解一下这位夫人的紧张情绪。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和陌生的傅夫人谈什么好,只能随意地捡一些不太重要的话题来唠家常。偏她们俩对首饰衣裳之类的闺阁物品都不太热络,三两下就没了话题,一时间有些冷场。 好在午思下意识地朝着将军夫人的脸边看过去,顿时有了意外发现也找到新话题:“夫人,您没穿耳洞么?” 京中的妇人,别说是有头有脸有品阶的贵夫人们了,便是街头巷尾三教九流的女子们也都惯于穿个耳洞,戴些或是贵重或是廉价的耳饰。 久而久之好似成了风俗般,女子不穿耳洞就显得异类。时间一久,便只有男子不穿了。有些人家偶有女儿怕痛不敢穿,也都是哄着骗着凑她不注意,一下子给刺穿过去,再用赤金耳堵或是茶叶梗塞住。 眼前的将军夫人却没有。 于晟霞朗声笑道:“我自幼就和荣添定了亲。我知道日后会跟着他去福建,习武之余也就懒得戴这些劳什子的了。” 说罢她舒了口气。 这算是近日来她笑得最畅快的一次了。因为想到了闺阁时候的事情,又记起了和夫君年少时候的一些事。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接下来她再开口的时候便随意了些:“其实不只是我,我们四家的女儿许多都不耐烦耳洞的。我们这四户人家,即便是女子,也都日日要舞刀弄枪,很少钗环落身。即便偶尔需要穿着打扮,也懒得为一年不知几次的应酬穿两个洞去。喜欢漂亮小饰物的就穿上,不在意的就不遭那罪。长辈们极少作这个主,单看女儿家自己的选择了。算是一半一半吧。” 午思讷讷轻询:“只有四家的女儿如此么。” “应当是吧,我还没见过其他哪家的女子也是这样。”于晟霞不甚确定地说:“我们敢这般任性,固然是出身名门有家族庇护,最重要的是我们这几家的女儿都很努力,有着自己的本事,任凭哪一个站出来都是能独挡一面的。” 江、范、傅、于四府的女子,嫁到武将家可以与夫君同上战场,嫁到文官家能够敬爱长辈主持中馈教导子女,嫁与公卿家能够当得起宗妇支撑起偌大府邸。无论是到哪儿,四家的女儿都可以支起门庭,让夫家红红火火。 有了这样的底气在,即便是不和寻常女子一样穿上耳洞,也没谁敢说四家女儿一个“不”字的。 于晟霞身为这四家的女儿,有着自己的骄傲,提起时双眸散放着熠熠神采,自豪且满足。 午思却是听得乍然一悸,强忍着冲动才没有去摸自己毫无瑕疵的耳垂。她低垂了眼帘,一时间情绪毫无征兆地开始低落。 于晟霞观察到午思好似忽然难过起来,初时还没反映过来,待到想起这小太监是封淮徒儿,不由叹息:“你肯定听你师父提过范家不少次吧?”即便刚毅如她,此刻也不由得泪盈于睫:“……我想想就心里难受……” 比起范家遭的难,好似眼前傅家的困境也没那么艰难了。 更何况还有十年前的江家。 当年江家出事,她已经嫁到了傅家,人在福建与西边的江家隔着中原相望,鞭长莫及。 所以这次范家出事,她即便丢下事务不管,即使知道会有风险,也自告奋勇跟着夫君来帮忙护送军饷。 谈及那出了大事的两家至亲,于晟霞顿觉悲苦。四家世代联姻,这两次折了的也有她的至亲。怎能不恨?怎能不怀念? 这时候那小公公忽而轻声嘟囔了一句。若不是于晟霞耳力甚好,怕是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她听见他低声道:“江家出事后,怎的也没过继个孩子?” 午思是想起了范家世子妃那腹中的孩儿,心里疼痛难当,不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于晟霞看他是真的在为这两家的事情而揪心着,便柔声为他解释一二:“镇国公府里,老将军不厉害?大将军不厉害?便是世子妃,那也是能独挡一面的,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结果如何?”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心底的凄楚,声音透出悲戚:“即便江家嫁出去的女儿们肯过继个孩子到江家名下绵延子嗣……谁又能保证那孩子能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 午思觉得眼睛酸涩,眼泪莫名地落了下来。她忙掩住脸,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于晟霞到底年岁大些,即便痛苦难过也能强忍着。既知现在不是多谈这个的好时候,就刻意转了话题:“我看小公公你与左少卿方大人相熟?” 午思把涌起的难过情绪掩下,轻轻颔首道:“前段时间苹嫔娘娘宫里出了点事,太子殿下让我跟着方大人查案。” 于晟霞轻呼:“这事儿我略有耳闻。怎样?那事情可曾办妥了?”原本他们和京中时常互通信息,消息十分灵通。自打出了军饷丢失事件后,种种缘由下便没法再频繁联络。是以苹嫔一事他们并不知道最后的具体情形如何。 午思大致和她讲了讲。 直到此刻,于晟霞方才明白过来太子带这个小公公来是为了什么。竟是个心思细腻的断案高手。 于晟霞欲言又止,正待说些什么,却听椅子那边传来一声轻唤。 午思歉然地朝她笑笑,小跑着过去:“公子有何吩咐?” 看到她微有喘息的模样,嵇崇涧皱眉:“也没着急到需要你跑。身子刚刚好全,莫要太过剧烈地活动。”这才说起正事:“傅提督说被杀的那几个镖师尸体在义庄,你和王庆海带人过去看看。” 午思想到方峦进剖尸的熟练模样,主动要求换人:“不如把王先生留在这里继续盘问?我觉得方大人过去更好一些。” 嵇崇涧顺势答应了她:“也好,那你叫上方峦进同去。” 他们二人的对话如以往一般寻常,彼此间都觉得没甚不妥的。 傅荣添闻言,却是心中暗惊。 但凡认识太子殿下的,谁不知道这位极难伺候?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要他决定的事情,基本上不会轻易更改,除非你拿出极其合理的理由来说服他。 可这位小公子简单一句就让太子殿下答应了…… 傅荣添便深深地望了这位小公子一眼,当下改了决定,把妻子叫来,说了太子殿下的吩咐:“你陪着二位大人过去义庄吧。” 于晟霞没料到夫君刚才没怎么交谈竟是已对这位小公公颇有些敬重的意思在,闻言自然应下。 谁知龚家那络腮胡竟是不答应将军夫人离开:“谁知你们会不会对尸身动手脚、作成对你们有力的模样?”俨然一副信不过傅家人品的姿态。
第51章 于晟霞气结, 当即就要抽刀砍人。还是傅荣添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按住了妻子的手。 “阁下若是信不过,大可以派了人跟着同去。”傅荣添的声音平静到不带有丝毫的情感:“只是我有一点不明。既然义庄那边本就有你我两边的人看守着, 阁下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莫不是你信不过那边你们派去守着的人?” 络腮胡本是仗势欺人,眼看着有机会为难堂堂提督夫人, 所以出言不逊。现在被三言两语被驳了,反倒是被对方压了一头,当即恼羞成怒, 上前几步逼近:“你什么意思!” 傅荣添闻言双手负在身后, 抬眸冷冷地盯着络腮胡,眼神宛若看个死人一般森然。 即便好些日子没打理过, 外形邋遢。可他到底是十数年征战沙场之人。那股子嗜血的阴恻恻气息, 瞬间笼罩四周,让人遍体生寒。 络腮胡吓得连退七八步, 依然心神不定。 傅荣添看他彻底老实了, 方才露出个微笑与妻子道:“你陪着他们一同过去。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好搭把手。” 那小公子和方峦进到底是晚辈,又不会功夫。有她这个长辈跟着能好一些,多个可以商议的人,还能护着他们。 于晟霞明白夫君的意思,闻言颔首。眼看着小公公把方峦进叫了过来, 便与他们二人一同出了屋。 午思到了目的地方才知道, 说是义庄,其实就是个临时收拾出来的亭子,步行到那儿也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 北疆的烈日不似京城那般晃眼。午思半眯着眼便能看清不远处的情形。 亭子颇为破败, 共有六角。上面的红漆已经掉了大半,被阳光一照, 明晃晃的惨不忍睹,现出那久经风雨而又无人照料的斑驳。此处应当是供人临时歇脚所用,没有桌椅,只有四边设了坐板可以暂供休息。好在凉亭颇为宽敞,里头足以放置得下几个长凳。长凳上躺着人,凑过去细瞧才能发现是尸体。 虽然这边天气较为寒凉,到底是暑日了,隔了那么久后尸身已经发臭,有蝇虫围绕四周,嗡嗡声不绝于耳,扰得人心烦意乱。 周围有七个人守着。六人分属那三方,穿着各自的衣裳。剩下那名老者姓丁,鬓发花白身形略显佝偻,是从良槐县城赶过来的仵作。 丁仵作见有三个年轻人过来验尸,好心叮嘱着:“这个时候的尸体已经有了尸毒,你们小心一点,别用手去摸。我年轻的时候亲眼见人染了尸毒而亡的,你们切不可大意。” 方峦进不耐烦听他絮絮叨叨的言说,又碍着他年纪大不好催促打断。 午思见状,谢过丁仵作后,指了方峦进道:“这位是京城过来的专司刑案的大人,擅长于此。多谢老人家提点。” 丁仵作没料到这些年轻人竟是比他还要更懂行的,忙跪下磕头:“草民不知是大人前来,还望大人恕罪。” 方峦进瞥一眼被这小老头忽略了的于晟霞,不由汗颜。 论品阶,其实将军夫人是一品诰命可比他强多了。论家世,将军夫人出身于家嫁到傅家,更是比他不知厉害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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