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峦进已经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响,与傅家军将士的鼾声搅在一起,着着实实扰人清梦。 午思躺在墙边,身下铺着干草和嵇崇涧给她垫着的他的一些衣裳,辗转难眠。 嵇崇涧在她身边挨着,两人间隔了几尺距离,他怕她这般不睡对身体不好,便催促道:“快歇着,明儿还有旁的事情。”又轻声问:“可是吵得睡不着?若是如此,我与你去马车里去睡。” “倒也不必这样麻烦。”午思低声说:“我这心里总不踏实,总觉得事情既是如此诡异,指不定还得再出岔子。” 一阵悉悉索索声后,嵇崇涧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努力去挣脱。没能成。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黑暗里,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沉稳和镇定:“你莫紧张,万事有我。”想想又道:“此间事本也不该牵扯你进来。但你在原先那儿,太过操劳又时时刻刻过于紧张,我想不妨带你出来散散心,顺道路上养伤。” 竟是在向她解释为什么会让她陷于这般吃不好睡不好的境地。 午思嗓子哽住,一时间竟是百般话语都无法言说。缓了半晌后索性道:“有事好商量,你先把手放开。” 嵇崇涧轻轻一笑,自然是不放的,转而说道:“回京后我便把你调来我这儿,如何?”说的正是东宫。 午思冷哼:“若你把我调去,我日日给你端凉透的茶,夹生的饭。你若愿意天天吃这些,我可以考虑。” 嵇崇涧想也不想就应了声:“那你说话算话。” 午思刚才心里那种强压下去的温暖又酸涩的感觉又泛了上来,止也止不住。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且渐渐朝这边靠拢,不由愕然,腾地下坐起来。 嵇崇涧显然也发现了,坐起后朝着声音方向望了过去,黝黯双眸在黑暗中愈发凛冽深沉。 待到马蹄声到达破庙周围的时候,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喧哗: “什么人?” “立刻报上名来!” 嵇崇涧立刻起身果断出屋,午思随即跟上。 夜色下,一人牵着马正和诸位衙吏对峙着。他风尘仆仆,素来整洁的衣衫早已凌乱,打理齐整的头发也已经半散落了,全然不是平时那般富家少爷模样。 而衙吏们即便认出了他,因着得了知府和知县大人的吩咐,不管夜间来人是谁,都要拦一拦,不过是依命行事而已。 刚刚下马的梁玉灰头土脸,面上黑灰白交杂神色肃然地呵斥着那些阻拦的衙吏:“都滚开!我要见公子!我有要事禀告!” 随即他看到了刚刚出屋的嵇崇涧,顿时面色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隔着诸位衙吏高声回禀:“公、公子,大事不好,镖局、镖局起火了!” 他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品尝着口中烟熏火燎过的苦涩味道,低着头讷讷道:“朱、朱磊,曹学武他们回到镖局的人,连同徐涛那几个吕全带去又守在镖局的,俱都……俱都葬身火海……一个不留……”
第68章 夜色下。 衙吏们恢复了刚才的秩序, 继续在破庙周围巡逻,机敏地探查着周围的一切,杜绝所有他们发现的可疑状况。 屋内四角点了灯。烛光下, 夜风寒凉,众人全都披了衣裳起身。留在此间的都是京城来的人, 又添了傅提督夫妻俩,或是坐在地面或是靠在椅上,全都神色凝重。 梁玉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却只敢挨着个边儿。他手里捧着一杯水, 也不喝,只在指尖转着圈儿。 “他们把镖局的其他人都赶到了隔壁镖局里头住着、不让其他人与他们在同一个院落同住的时候, 我就该察觉到不对劲。”梁玉语声凄苦:“当时有人与我禀了这件事, 我只当他们有事要密谋所以把旁人都支开,还想着今儿晚上能探听到许多消息, 便没多作其他安排。” 他猛地抬头, 脸颊满是泪水,混杂着火中试图救人留下的灰黑印记后变得斑斑驳驳:“若我再警醒些就好了。”又侧头望向午思:“倘若你在,定然比我行事更为缜密。” 午思没料到会突然提到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才发现听到消息后心急火燎下,嗓子干居然哑住了一时间出不了声。 “这事儿也不全怪你。”王庆海在旁温声劝慰:“他们有心算计你们, 防不胜防。且火是从他们屋子里烧起来的, 你们便是有通天的本领,又如何从燃烧起的屋子里救出那些身上浇了油又点着火的人?” 梁玉含泪悲声:“终是我做事不够牢靠。倘若是樊统、统……”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若是樊明或者郭军洋在此,必不会如我这般不中用。” “若你真要这样说的话。”方峦进在旁闷闷地低着头:“那提起这个建议的人, 我,岂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让那些人回去的提议是方峦进说的。如今他既是这般讲了, 梁玉犹豫半晌后终是没有再如刚才那般继续自责——不然的话,他就把左少卿大人也给连带进去了。 嵇崇涧察觉了小丫头的不对劲,起身倒了杯茶放在她的手中,犹豫片刻终是挨了她在旁坐下。 “自责是应当的,毕竟死了那么多人,与你的疏忽大意脱不了干系。”他与梁玉道:“只是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些人同进同出,万事一起行动,想必早有此打算。即便你防了这一次的放火,必然还有下一次的一起跳河或者是一起悬梁。死法千千万,他们总能寻到机会。” 梁玉把头埋在了膝间默默不语。但他跟前的地上,很快聚集起了一滩水渍,越来越大,很快晕染开。 “另外,左少卿的提议也没甚不妥。”嵇崇涧道:“这事儿是我允了的。但凡出甚岔子,那过错也在我这个做决定的人身上,与你们无关。” 方峦进猛地站起来朝前踉跄一步:“太……” 嵇崇涧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你们既是我带来的,有甚过错也都是我担着,你们放心行事便可。”嵇崇涧朝众人颔首示意:“莫要因为一时半刻的意外而过于自责,一旦那般了,往后做事的时候未免会畏畏缩缩。而我,素来不喜畏缩胆怯的人,你们是知道的。” 梁玉忽而放声大哭。 王庆海拍着他的肩膀:“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方峦进紧紧咬着后牙努力让眼泪不落下来。 他躬身揖礼把身子弯得极低,再抬头,面露坚毅。“公子的话我都记住了。”他道:“必不负公子所托。” 午思慢慢地喝着水,好半晌清了清喉咙,这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刚才听到有人葬身火海后,她浑身仿佛被烧了似的疼痛难忍。满天火光仿佛如血的晚霞,映照着她的天空和四周,将她团团围住。 她一时间就像是梦魇住了,动不得说不出,整个人宛若雕塑般立在那儿毫无知觉。 还是太子殿下轻轻揽了下她的肩,她才骤然回神。却像是坠入冰窟浑身透凉,心里透着莫名的凄苦,说不出道不明。 再然后便是短暂的失声。如今喝了水方才缓过劲来。 “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看好两个人。”她的声音就像是被粗粝的砂子碾磨过,嘶哑难听:“曹学文和包杰。” “对!”于晟霞忽拍大腿站了起来,高高的马尾辫在身后一甩:“怎么把他们俩给忘了!”她拉了拉身边夫君的衣裳:“走,我们找人看住这俩家伙去!” 傅荣添十分坚定:“你先去吧,我得守在这里,免得再出意外。” 那些银子就藏在这些柱子里,数量颇大,而傅家军熬了这么久已经身心疲累,恐是没法顾全它们,他得亲自守着才会放心。 现在还不是把银子取出来的好时机。取出来也没法完全看好它们——卫所和衙门的人在旁瞧着,卫所虎视眈眈,衙门的人良莠不齐恐会见钱眼开再出乱子。 必须依着太子殿下的吩咐,等军里的人来了再由北疆的将士帮忙取出,不然有人趁机作乱的话,挡也挡不住。 傅荣添决定好了,在北疆将士到来之前,谁也甭想让他出屋! 于晟霞气得跺脚,倒也理解夫君的想法,扭头往外行:“你不去我去。” “将军夫人。”王庆海赶忙叫住她:“您牵连其中,过去也不方便,倒不如让林知府派了人帮忙看守他们。” 自打京城的贵人们来后,林知府和马知县两人也就未再离开过破庙回到良槐县或者奉原府了,一直守在这儿,与衙吏们同吃同睡。 今晚,他们还命卫所的人和镖局的人也睡在了外头,把屋子留给傅家军与京城贵人们,说是相信傅家军没做贪污军饷的事,所以这样做。 掌灯时分王庆海曾请了林、马二人到屋里歇着,二人不肯,只说:“我们身为父母官,却害得诸位在我们辖区内丢失了军饷,实在罪责重大。若我们还如没事人一般地和诸位睡在屋里,心中实在难安。” 现在二人正在外面临时搭起的棚子里睡着。 其实林、马的想法,京中诸人倒也能够理解。之前京城没人过来管事的时候,他们算是这儿主事的,即便傅家人官职高却有错在身,这二人行事自然没太多的顾忌。 可现在来了个大理石少卿,又有王庆海说自己曾向林知府暗中表明身份,那么林、马二人的此般做派便能解释得通了。 曹学文被捆绑着丢在马车上,身上的皮外伤上过药了没甚大碍。包杰则和其他留在这儿的镖师们一起睡着,现在可能已经被吵醒。 如今大理寺卿说要让林知府派人去看着曹学文和包杰,想来林知府不会不肯的,而且会做得妥妥帖帖尽量不留任何的错漏。 方峦进便道:“那我和林旭士说去!”转身出了屋子。 只是他刚离开须臾功夫就折转回来。 摇曳的灯影下,左少卿大人五官紧绷着,大跨着步子跑到太子殿下跟前骤然停住,轻声说:“他们回来了,还带了个马车来。”瞥一眼梁玉,他努力把声音再压低了些:“闻着有很大的焦味,恐怕是……” 他话没说完就顿住。 不过屋里人其他人大都会些功夫,饶是他声音再轻也俱都听见且听明白了,应当是那些侍卫把烧了的尸体用马车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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