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午公子的身份暂不知如何,但看太子殿下对他如此看重, 想必是哪位世家官宦家的嫡子了。 且说那账房先生,怎么就成了正三品大理寺卿?还有那梁管事,居然是东宫副总管!樊侍卫不就是个寻常莽夫吗?怎的、怎的还是东宫侍卫统领了? 这贵人们的身份一连串地砸下来,压得奉原府良槐县众人趴伏在地脊背深深弯着直接喘不过气儿来。 他们谁也不敢起身,只能小心地秉着呼吸,生怕一个呼吸太重引着尊贵的太子殿下注意了,再想起这些日的腌臜事情,降罪于他们。 樊明因着身子不适是刚赶过来不久的。他快速环顾四周后,问楼清月:“不知郭军洋现在何处?” “换马的时候少了一匹快马。郭副统领让我们先行一步,他随后就到。” 嵇崇涧指了王庆海:“你和楼先生说说此事。”便带着众人先行进屋去。大家伙儿自然快步跟上。 谁知梁玉刚走了三两步,裤脚被人伸手扯住。他其实刚才眼角余光已经看到有人伸手,只是发现是谁后,下意识想要借机警醒某些人所以故意被扯住,而后顺势抬脚把那人用力踹了。 待到对方连翻了好几个滚停下来,他垂眸细瞧,乐了:“唉哟我的龚大人,您没事拉我作甚?您也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儿没有章法,指不定就糊里糊涂地手脚不听使唤。您看这——” 话虽说得好听,可他老神在在地抄着手,眼帘往下垂着从眯缝的眼缝儿里看向地面,神态与眼神都是睥睨不屑的模样。 这些天一直十分嚣张的龚木,此时已经大汗淋漓。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果断地扬起谄媚笑容,言辞恭敬道:“副总管日理万机日夜辛劳,一时间累着了伸伸腿脚舒展下也是正常。” 梁玉扑哧一笑:“日理万机是这般用的?”暂时也懒得和这种人计较了,随即快步跟上了殿下他们一行人。 马知县颤颤巍巍地扶起还在抖着的林知府,悄声问:“大人,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林知府咳了一声,恼道:“我早该想到如此情形!” 他知道能够让三品大员的大理寺卿如此恭敬的人,必然不会简单。他想过那傅公子可能不止是傅家嫡子那么简单的身份,甚至还设想过会不会是皇上暗中派来查案的钦差…… 可他千算万算,也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此处亲自过问此案! 怪道那王大人对“傅公子”如此尊敬客气! 满天下的人算起来,也只皇上不用对东宫之主恭敬了! 林旭士悔不当初。他知道大理寺卿身份后,实该把傅公子的身份再往更高了想的,倘若如此的话,他在“傅公子”跟前再多显现些本事,再与对方拉近些关系,今时今日必然不是这种情形。想那时候他比旁人更早知道了大理寺卿的身份,却没能第一个察觉到傅公子的极致尊贵,眼睁睁看着个晋升的机会从指缝儿溜走,顿时懊悔万分。 马贤倒是没甚懊恼的,只在反省着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有没有怠慢太子殿下的行径。一会儿觉得饭食不够精致,一会儿又在想早知如此应当让人从县衙里搬张好床过来给“傅公子”睡。如此这般着,随知府大人到了庙门口。 屋子里面,士兵们已经分成三拨去往三个房间,队列整齐地分立两旁,手持武器虎目圆睁地勘察四周情形,谨慎防范着旁人的靠近。 在他们的守护下,傅家军十分安心地在太子殿下的吩咐下,找梯子的找梯子,上房梁的上房梁,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并不知道用意为何的行动。 庙里本来就有两个梯子,搁在最里头那进的屋子里。被他们寻到后拿来最外头的这间屋,由傅荣添做主交给其中二人,在同僚的帮助下,由梁玉指点着踩梯子爬上梁去。 这个屋里的柱子上方已经有六个打开了机括露出小小孔洞,都是梁玉一进屋依着太子吩咐上去打开的。 待到看见那小开口里都是银子时,他们惊讶地咦了一声神色不定地望向下面。 “银子便是从那些地方塞入空心柱子里的。”方峦进高声向众人解释着,“当时镖局那些个镖师,用食物和水把众人迷晕后,晚上便上了房梁往里面搁银子。” 马知县恍然大悟。 林知府尚还有不明之处:“既然放银子的地方在上头,那,取银子的地方在哪?” “并未有快捷的取银方法。”提及此,方峦进的眼中闪过困惑又极快地敛去:“所以今天需得拆了这个庙的柱子,方能把银子拿出来。” 这话一出来,众人哗然。 破庙是当年吕大善人拿出钱财着人修建的,至今已经供奉了近十年香火,实在是良槐县乃至奉原府百姓心里的一个依靠。 如今却要拆庙…… 别说是衙吏们了,就连镖局在场的人、卫所的人乃至马知县和林知府,都面露犹豫。毕竟谁家没有个头疼脑热心中郁结难解的时候?在那般的时刻,又有哪一家的人没来这儿上过香拜过菩萨? 乍一听闻自个儿和家人寄托过希望的庙宇要被拆掉,任谁一时半刻的也缓不过神来。 于晟霞在旁扬声问道:“寻常人家都是用整木来做柱子,为何这里却是空心的?那吕大善人当初建造此庙的时候,怎的不走寻常路。” 方峦进知道她这一声是故意问的,感激朝她笑笑,与她以及周围的人们解释道:“想来是吕全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才会用这样的空心柱子来做房屋的支撑,而且还是用木料和泥土相辅做成的。”更为牢靠,能禁得住那许多银子在里头。 此言一出,本地的人们不免变色。 马知县挨近知府大人的胳膊,小声问:“那吕大善人难道是个坏的?”他到此地做父母官不过两三年功夫,都是跟着本地人学的在这儿偷偷拜神。一直听闻吕全的各种善事,忽而听人说吕全不好,他一时间无法转过劲儿来。 林知府沉吟许久,道:“我也不太清楚。” 他到此处做知府也不过是比马知县早一年而已。亲戚中有在此地的,连声和他说着吕全的各种好处,他知道他们在此地几十年了,自然信以为真。 现在见大理寺少卿这般说了,心知是太子殿下严查过后才会如此肯定,可心里头别不过弯,只能含糊着说不知。 马贤见知府大人都不清楚个中缘由,倒也安下心来,上前拱手说道:“那就劳烦左少卿大人来安排拆柱子之事了。” 父母官开了口,本地的衙吏和其他人也就随后附和几声。更何况柱子里有银子,而他们这些天守在这里,实实在在清楚着没人能在近日把银子丢到空心柱子去。想必那里面藏着的是军饷。 既是军饷,便能破了前头的案子。没了案子,大家伙儿便能回家安心睡觉安心吃饭了,还能和家人团聚。 如此思量着,众人见信仰被破后的复杂心情就变得简单起来。随后即将到来的正常轻松生活让他们期待不已,一个个开心地露出笑颜,倒也对拆柱子抱着欢悦的态度。他们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各种武器,打算递交上去让里头的人使着可以为拆除添点绵薄之力。 林知府正示意马知县过去挡挡。 “殿下!”屋外忽然传来了高高的呼唤声:“微臣总算不负所托,从震威镖局借来了拆柱子的家伙什!” 伴随着说话声和纷乱脚步声,一位笑眯眯的和蔼大叔带着十几名扛着各种锤子和不知甚名字铁质大家伙的镖师,从外头尽快地走了过来。
第73章 现在王庆海从外头带着一队人马快速而来, 大家伙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大理寺卿自刚才众人回屋时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快马加鞭到良槐县找常远山借东西去了。 有了这些家伙什在,柱子砸起来就轻松许多。 傅家军和北疆来的士兵,轮流上阵轮流歇息, 耗费了大概两个时辰,总算是把第一间屋的柱子尽数砸开。没了支撑, 这间房几乎成了废墟。在碎石乱瓦当中,银子哗啦啦落了一地,饶是外头的人有心理准备, 看到这些银子的时候也不免心旌摇曳。 龚木下意识就朝前头挨近了十数步。 张奇在旁边狠命拉了他一把。 龚木回头怒叱, 刚开了口见是镖局的,想想又闭了嘴——那傅公子变成太子, 镖局这次丢失镖银惹上的麻烦就更大了。更何况那些监守自盗的都是镖局之人, 岂不是更给震威招乱?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就见大理寺卿跑到太子跟前, 低声说着什么。 周围是杂乱的从碎石中翻找出银子、再把银两装箱的声音。使的箱子还是之前装军饷的那一些, 之前查过箱子没被破坏又没留下线索后,便搁置在了屋角,如今恰能拿来再用。 王庆海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恭敬捧到了太子殿下。 嵇崇涧掏出细看,眉目愈发肃然:“此物从何而来。” “是常远山发现的。”王庆海道:“住处被烧后,他只顾着处理那个院子的事儿了, 竟是没来得及回他自己的住处去。待到今早他暂时歇息回到房间, 才发现桌子抽屉里不知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信封。打开来看,他也吓了一跳。但他答应过不随意插手这边的事务,也允诺不会过来, 因此就把信暂时收了,思量着晚些遣人送来。刚好我去借东西, 他便把它交给了我,拜托我转交方大人。” 常远山身处镖局,又遵守承诺丝毫都不过问这边事,因此还不知道“傅公子”的真实身份,依着他的想法,把东西交给唯一京城的官员也就是大理寺左少卿最好。 那封信里,是几张薄薄纸张,上面写着他们几人是独立完成的这个案件,与镖局与其他人都毫无关系,恳求官员老爷们不要问罪于镖局。 下面是朱磊他们那些人的签名,每一个都画押按了手印在上面。 “常远山说,他都不知道谁把这东西放到他屋里去的。他明明看着那几个人在隔壁院子住着,那晚没有去他那边,谁知道会多了这么个东西。” “那些人个顶个都是好手。”梁玉在旁抹了把脸上崩到又黏上的碎土碎石沫子,凑过来:“别说是常远山了,便是他们镖局各个分号的人都加一块儿,也不见得就是他们几个人的对手。” 这话倒是没错。王庆海叹了口气,指着信封询问:“殿下,此物是让人送到京城呈上去,还是您留下看着办?又或者是,交给林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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