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约素心头一震。 梅姬其人,恰如其名。纵然大雪积压,仍能发散暗香。 “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傍观冷眼,看清最真实的一面,这需要心思很澄澈的人才能做到。梅娘子令我叹服。”裴约素尊称她一声「梅娘子」,发自真心地赞道。 “裴娘子过誉。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回房歇息了。”梅姬起身。 裴约素看着梅姬离去,脑中一直闪回姑娘们说的话。这一刻,对真相的好奇超过了明哲保身的想法。 她也起身,并不着急出去,而是在云烟房中细细查看起来。 屋子不大,能存放物件儿的地方无非是柜子、箱子和榻下。她在柜子的抽屉里找到一叠信件,拆开一看,是表达相思的情诗,落款为「明晦」。信件用的是最普通的黄麻纸,却保存完好,还熏了香,想必云烟将写信之人看得很重要。 打开箱子,除却上层的华贵衣饰外,压箱底的却是一卷春宫图和一卷麻绳,绳子上的血迹未完全清洗干净。 云烟歇息的榻下,还有一只未上锁的木箱,打开一瞧,竟是几件叠得整齐的小儿肚兜,并一块金锁。 裴约素一怔,将木箱塞回榻下,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楼下,吴伯甫似乎正在等她。 “吴县令,可否借一步说话?”裴约素神色严穆。 吴伯甫心知她这是发现了什么,便将她领至一块无人的地儿,做出洗耳恭听状。 “这位云烟姑娘性格跋扈,并且喜爱使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抢夺别的姑娘的客人,大家伙儿都不喜欢她,除了一位叫梅姬的姑娘。”裴约素道。 “如果是仇杀,那么云烟的仇家岂不是很多?大家都厌恶她,这位梅姑娘却例外,这里头是否有隐情?”吴伯甫根据裴约素给的欣喜,合理假设道。 裴约素摇摇头,“看起来,大家只是厌恶她,瞧不起她,最多孤立她,并没有上升到非杀她不可的地步,还是用那样的残忍的手法。何况,要将人的手臂砍下,我总觉得行凶之人不像是个女子。再说梅姬,她在青楼中的地位很高,妈妈尊重她,别的姑娘也喜爱她,实在不像是个出于妒嫉或日常矛盾能行凶的人。除非,这里头真有我们目前不知道的事儿。” 吴伯甫点点头,顺着她的话略思索了一下,“长安实行宵禁,你验尸时曾说过,云烟死于卯时。我们只需要查一下青楼的姑娘们昨儿夜里都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便可初步排开嫌疑。” 裴约素接着说起要紧事,“据说,云烟擅房中秘术,与她有过纠缠的人包括京兆杜氏的郎君、清河崔氏的郎君、来御使家的子孙、彭奉议郎家郎君、蜀商宋老板,还有一名相貌颇俊俏的穷书生。我在云烟屋中发现一叠信件,上头均是一名男子写给云烟的情诗,字迹行云流水,此人颇有才情,却没什么钱财,用的是黄麻纸。在这些与云烟有过交集的男子中,最符合的怕就是那位穷书生了。有人曾看到过这位书生与云烟有过争执,来御使家的子孙与云烟亦有过嫌隙。” 吴伯甫沉默半晌。 一个京兆杜氏就够他烦闷了,这一下竟牵扯这么多。 裴约素看着吴伯甫的神情,大约能猜测到他在想什么。只不过这些事儿,就不能她能替他分忧的了。 “还有最后一事,我需要重新验尸,或许,需要剖尸,还请吴县令允准。”裴约素道。 吴伯甫略诧异地望了眼裴约素,“你这是又发现了什么?为何还要剖尸?” 裴约素回道:“云烟歇息的榻下有一个小箱子,里面均是婴孩穿的肚兜、戴的金锁,都是新的,我怀疑,云烟有了身孕。” 吴伯甫一听,面色更显忧愁。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云烟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一点都不想,真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本,是该叫云烟体体面面地离去的。可如今,她已然皮肉纷飞,想必比起体面,身赴黄泉的她,更想让我们尽快找到凶手,替她伸冤。”裴约素又道。 吴伯甫一听,认为颇有道理,可又皱起眉头,“按理说,这云烟乃是贱民,家中又无人,你来剖她,并非不可。但据老鸨说,好几位达官显贵都曾许诺要替云烟赎身,将她纳入家中做妾。所以……” 所以,要剖云烟的尸体,想必要先问问那些达官显贵的意见。 “我也只是有此猜想,想要证实一下。既然不能够,那也无妨。该说的都说了,不知我是否能够归家了?”裴约素主动问起,她是真的怕吴伯甫这只老狐狸,又将自己扣在这儿做些什么。 吴伯甫点点头,客气地向裴约素道谢,随即令秦义送她回去。 既雇了马车,又是令堂堂不良帅送自己,吴伯甫也算是给尽自己脸面。不过,比起脸面,在真正的时机到来之前,裴约素更想平平安安。 前脚,裴约素刚走。后脚,吴伯甫就令人将此案上报刑部,特意强调了,一定要禀告给刘侍郎。 想要顺利地向这些达官显贵一一取证,自己一个长安县县令怕是不够瞧,也只有刘若竹这位在陛下面前都能吃得开的圆滑之人才行。
第16章 红粉骷髅 刘若竹被找上时,他刚过视事,正在公主府上,与太平公主赏樱下棋。 他听了吴伯甫派来的人禀报,心中沉思片刻,大约在想,这块烫手山芋要怎么接。细问之下,问出几个名字,俱是与死者有关的涉案之人。 其他的倒不打紧,刘若竹听到「来御史」这三个字时,直接乐了。 “回去告诉你们县令,让他宽心查案,若有难处,刑部自会替他顶着。”刘若竹回道。 见刘侍郎这便应下了,吴伯甫的心腹忙返回去禀报。 这一厢,公主因雅事被打断,不满已然写在了脸上。刘若竹先是施礼表达歉意,随即伏在公主耳边,将刚刚来人所讲的事儿,直接挑重点讲了。 “哦?这来御史在外仗势贪求女色,他的子孙倒也不遑多让啊。”太平公主眼中晦暗莫名。 她恨来俊臣恨得牙痒痒。这田舍子勾结侯思止等人,企图陷害武氏诸王和自己。她一直在布局,试图将他与他的朋党一网打尽,目前已初见成效,就差最后一击。这不,把柄送上门了,自己岂能放过? “来御史深受陛下宠信,贪求些女色,在陛下看来,大约也算不得什么。”刘若竹故意添油加醋。 “那是没人将篓子捅大。”太平公主唇角露出讥讽的笑容。 刘若竹心知太平公主已有主意,干脆顺着竿子往上爬,“公主,臣帮您往火里添了油,您可不可以也帮臣一个忙?” “你说。”太平公主喝了口茶,眼梢微抬。 刘若竹见况凑上前,低声在公主耳边说了几句,公主听完后,笑骂他道:“你这升官来财的危险事儿,自己不肯担一点,倒是叫我替你挡着。我早该看出来,你比猴儿还精。” “公主权势大,威风大,臣只需要仰仗公主即可安生。再者,臣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以后谁陪公主春来赏樱,冬来赏雪呢?”刘若竹赔笑道。 一番话将公主心里的褶皱都抹平了,太平公主亲密地撕扯了一下他的耳朵,并未用力,口中应下:“我答应你便是。” “那臣今日就告退了,臣占用公主这么久,怕是张郎君心里头该不高兴了。”刘若竹站起身,就要向公主告别。 “去吧,他有什么不高兴,我托举着他往高处走,他该感谢我才是。倒是你,明明心系公务,还要装成体贴的可怜样儿。”太平公主捻了块茶饼送入口中,笑道。 刘若竹缓缓退出一道门,这才拿袖子擦拭耳朵。 他心中极反感公主对自己故作亲热,却又不得不攀附这株苍木。家中阿爷、阿耶、伯父相继过世,若是自己因为一宗案子,有个三长两短,叫家中的女眷该如何生存。可若是叫他对已经发生的凶案不管不顾,他又做不到。圆融之下,他从不曾忘却初心。 刘若竹从公主府出来,便去了尹尚书府上,将倚翠阁的案子避重就轻地禀报于他,意思是要将案子讨要过来,当作要案处置,县衙只做配合。 尹尚书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儿,因曾得过上一任刑部尚书,即刘若竹阿爷刘德威的提拔与恩惠,故而对刘若竹这个后生很是照顾。 “这蜀商再富,也不过是个商人。至于彭家的官职,也不过是靠他家祖宗捐了军饷得来的。你不必担忧得罪他们,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头儿抚着胡子,坐在胡床上,老态龙钟。 “得了尹尚书的允准,子鸣就放手去做了。”刘若竹道。 他得了允准,赶忙要走。毕竟,涉案的达官显贵,他只挑不重要的说了。若是一一如实说来,怕是尹尚书这个贪生怕死的老头儿并不会应得如此痛快。 做完这些,刘若竹属实松了口气。 尹府外。 “郎君,我们现在是去县衙吗?”手下将马牵来,问道。 “回家,换件衣裳先,这衣裳上沾染的茶味儿,我不喜欢。”刘若竹意有所指地答道。 “啊?属下觉得,挺好闻的啊。”这名呆头呆脑的手下说着,还特意往空气里嗅了嗅。 刘若竹微微一笑,扣起手指,敲了手下的头,而后翻身上马背。 他出门一贯不爱带太多人随行,跟他关系近些,也深得他信任的属下统共就两个:阿茂和阿则。阿茂为人谨慎,适合替他办些隐秘的事。阿则看起来呆头呆脑,但武艺高强,从小就跟着他,保护他。 私心里,刘若竹更喜欢阿则多些,不光是因为阿则的阿爷曾保护过他的阿爷,算得上是半个家生子的缘故。更多的是,这个人没什么心机,与他相处总是简单容易些。毕竟,心思深重的人,往往不会喜欢另一个心思深重的人。 两人刚骑马归家,还未下马,就被衙门的人堵在了自家门外。 “属下参见刘侍郎。”吴伯甫的手下见了他,忙上前行礼。 刘若竹见是一张熟面孔,刚不久前才在公主府见过,便跳下马,向他猜道:“案子有进展了?” 那属下一脸为难道:“也,也不是什么进展,就是又死了一个人。” 刘若竹听到「死人」二字,面色沉下来,“死的是谁?” “是倚翠阁的老鸨,被发现死在了,死在了来御史的府衙门外,县令叫我赶忙过来上报与您。”属下边说,边有些心虚地擦着额头的汗,心道,自家县令回回派给自己的差事,都如此令人胆战。 那太平公主是什么人?来御史又是什么人?每一个碾死自己,就和碾死一只小蚂蚁一样。就算是眼前的刘侍郎,那也不是自己能开罪的人物,可偏偏,自己先是搅了他和公主下棋,现在又阻扰他回家。 “走,去县衙。”刘若竹又上了马,调转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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