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刑部接的大多是重案要案,多与官吏打交道。即便下到县衙,帮助查案,也不直接接触尸体。故而,刘若竹有着能同阎王小鬼同时打交道的能力,却实在缺少应对腐烂尸体的心理素质。 “我想,尸体的下半身应当是在极其严寒的地方待了许久。可是什么样子的地方会令尸体出现两种不同程度的显现呢?”裴约素眼中露出迷茫。 刘若竹顺着她的话去想,突然想到来御史宅邸后有一条渠,和永安渠是连在一处的,“河流?” 裴约素眼中的迷雾瞬间消散,“对,河里可以。现下夜里还是很冷,若是尸体的下半身浸泡在河水中,确实能够延缓尸体腐烂。” 她埋下头,在尸体脚上的指甲缝里刮出一些泥沙和类似水草的东西,佐证了刘若竹的想法。 也就是说,尸体在丢到来御史家门外时,还能河里浸泡过一段时间。那条渠的位置还算繁荣,难道来往的人不曾注意过这里藏着一个人吗?刘若竹再次陷入沉思。 “刘侍郎,我接下来要检查死者的私密处,还请你回避。”裴约素说道。 刘若竹同记录的衙差立刻转过身去避嫌,“你就这般查吧,查出什么,我们也好及时得知消息。” 裴约素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知他这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的表现,还不如吴县令呢。 但也无法子,既然决定迈出这一步,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本是应该。 裴约素拿剪子小心剪除死者的衣物,却在看到死者身体的一刻,不免惊呼出声—— “这!” “如何?”刘若竹忙问道,想要转过身子,却奈何不能。 “死者身上有鞭打伤,还有撕咬的牙印,落在,落在死者的乳部。”裴约素并非觉得难以启齿,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毕竟,这老鸨已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了,还有谁会,会……同她发生情事,还是以这样激烈的方式。 刘若竹的背影亦是一怔,身为成年男子,他自然懂得这是何意,只是,他忽然也有些失语。 裴约素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又剪下死者的亵裤,她一检查,更是惊奇,“死者并未与人有过敦伦行为,不过,不过……” 刘若竹头一次流露出心急,“不过什么?” “死者下身溃烂,是被人用硬物折磨所致,甚至于肠子被拉扯出体外,这应当就是死者的致死原因。”裴约素说完后,终于松了口气。 她替死者将衣物尽可能穿戴完善,又盖上白布,声音恢复平常:“刘侍郎,你们可以转过身来了。” 刘若竹缓缓转身,面色却透着古怪。 裴约素发觉了他的变化,奇道:“刘侍郎是否身子不适?这名凶手行凶的手法是过于凶残,不过刘侍郎在刑部任职,想必比这更凶残的事儿也见过,怎的吓成这般?” 刘若竹轻咳几声,故作淡然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惊奇于裴小娘子的见识与心理素质实在非同一般。长安的奇人能人这样多,我朝风姿卓越的小娘子亦是多。只是,裴小娘子这样的,生平第一次见,总能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叹服。” 裴约素却觉得刘若竹大惊小怪,不过是验尸而已,至于么? 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刘若竹又咳嗽两声,“就是,就是裴小娘子,你是位小娘子,男女有别,你懂吗?” 裴约素还未反应过来什么,记录的衙差倒是「噗」一声笑出声来。 “男女有别又如何?不正是因为男女有别,你们才让我来干这份差事的吗?”裴约素更觉得奇怪了。 刘若竹一股气直冲脑门,他莫名其妙抛下一句:“你这个样子,将来能嫁给什么样的郎君?哪一家的郎君敢要你?” 说完,他便要离开停尸房。 裴约素慢慢地才反应过来,觉得这刘侍郎今日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用陛下来压着自己验尸查案,现在又操心起自己嫁给什么样子的人,他以为他是谁啊? 而刘若竹直走到外面,呼吸了口冷冽的新鲜空气后,心情才逐渐恢复平静,有些懊悔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她就是个仵作,就是做这个的。难道因为她是女子,自己就要对她有别的要求?或者,在自己心中,她并不仅仅是个仵作,她应该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直觉上认为的那样。
第19章 红粉骷髅 裴约素从停尸房出来后,望见刘若竹兀自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可没太多时间揣测这位三品大员所想,她只想尽快查找真相。 “刘侍郎,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或者,我还能做些什么?”裴约素主动问道。 刘若竹已从刚刚莫名其妙的恼怒中抽离,很快又陷入一阵诧异里。这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裴小娘子吗?她眼底的热切是怎么回事?嗯?她催促自己查案的样子,仿佛被尹尚书那老头儿附体了似的,瘆人得紧。 “你要不……暂且回家歇息吧,管大夫不是说,家中婆子给你熬了汤么?”刘若竹打算打发她走,好叫自己静一静,理一理头绪。 不料,裴约素倒不肯。她看了眼日头,“现下还早,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做些事。” 不等刘若竹说些什么,裴约素仿佛一眼洞穿他体内的抗拒,板起脸来,郑重其事道:“查案的时间宝贵,一刻也不得松缓。你缓一刻,凶手就多了一分逃脱的可能。刘侍郎是朝廷命官,当对得住这身紫色官袍。” 完了完了,更像尹老头儿了。 刘若竹刚要张嘴反驳,手下速来报:“倚翠阁一案的女尸已从县衙运到刑部,吴县令让属下转告裴小娘子一声,同涉案女死者相关的世家贵胄都很忌讳这件事,不愿认领尸首。所以小娘子先前要剖尸的想法,他可以做主。” 刘若竹回头看了眼裴约素,裴约素回道:“我知道了,替我多谢吴县令。” “还有一事。”手下面色为难,“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在刑部外,央求着能见女死者云烟一面。” “书生?”裴约素想起在一串与云烟有染的人物里,确实有一名书生,难道就是他? 他们还未寻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若竹也一下子领会到此人的身份不简单,忙令手下将人带到堂上来。 当书生出现时,裴约素几乎眼前一亮,同为女子,她似乎能明白为何云烟那样虚荣浮华到极致的人,却能将他的书信当宝贝似的,一封封收藏妥当。 二十上下的年纪,虽是穿着普遍的棉麻袍杉,但唇红齿白,眉眼间糅合了小娘子般的清秀,整个人往那儿一站,显得出尘。 “某书学学生傅辰良,参见刘侍郎。”傅辰良行礼。 “无需多礼,就是你要见云烟最后一面吧?”刘若竹语气平淡,眼里全是打量。 傅辰良听到云烟的名字,神色颓唐,“是,我不光要见她最后一面,我还要带她回家,将她葬在我们傅家的祖坟,不至让她沦落为孤魂野鬼。” 刘若竹稍抬眉稍,沉默不语,似乎在品味傅辰良的话有几分真。 倒不是他怀疑这书生对云烟的情分,而是书生虽穷,但也是官学学生,与青楼女子身份云泥之别,肯好好安葬已是大义,如何还能葬入祖坟?这可是正头妻子的归宿。 “不知可否让我见见云烟,她走得那样凄惨与不体面,一定很害怕,我想陪陪她。”傅辰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刘若竹唤了衙差前来,令他带路,引傅辰良去见云烟的尸体。 裴约素忙跟上,刘若竹却挡了她的路,幽幽而问:“原来裴小娘子喜欢这样的郎君?” “谁说我喜欢这样的?”裴约素一愣。 “小娘子的双目刚刚都长在这位郎君脸上了。难道是我看错了?”刘若竹眼底半是戏谑,半是裴约素看不透的意味。 “我确实在看他。”裴约素落落大方地认了,话头一转:“不过,我是在想,云烟被发现死在倚翠阁门外时天还未亮。后来,有人报案,衙门来了之后,消息都封锁了。傅郎君如何知晓云烟死得凄惨与不体面?” 刘若竹一怔,确实如她所说,这里头大有问题。 裴约素接着道:“要么,他和楼里的其他姑娘互通了消息。要么,他比县衙的人先见过尸体。不管是哪一样,都值得探究。” 刘若竹听罢,唇角露出一丝淡笑,“裴小娘子心细如发,总能发现旁人一时无法察觉的破绽。” 裴约素不冷不热地回道:“刘侍郎若非一直在看我,以您的机敏与睿智,怕是比我想得快多了。” 说完,裴约素快步跟在了衙差同傅辰良后头,返回停尸房。 还立在原地的刘若竹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自己这是被一位小娘子嘲弄了么?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他到底为何会被她揪住这个把柄,他自己也不敢去往深处想。 阴暗的停尸房内。 傅辰良跪在云烟已经出现腐败的尸首旁,哭得不能自抑,一边说,一边旁若无人地诉说自己对她的相思情意。 一边守着的衙差都不免动容,竟也没人拦着他。最后,还是裴约素以自己要再次验尸为由,将他支开。 “尸体不是已经验过了么?为何还要再验?”傅辰良强忍着泪,问裴约素道。 基于对傅辰良的怀疑,裴约素与刘若竹对视一眼后,直接将缘由告知他。 “什么?云烟有孕了?是谁的孩子?我的么?”傅辰良半跪半立,狼狈之余,脸上出现欣喜,可半晌后,他整个人又低沉下去,“是我的又如何呢?她已经离去,也带走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看着他一动不动沉浸在阴影中的样子,刘若竹唇角一抽,心中暗道,原来这世上真有男子是喜于当人阿耶的。 裴约素根本无暇欣赏傅辰良的深情,她正聚精会神地按压云烟软塌塌的肚皮。忽然,有什么粘稠的东西随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滑出云烟的身体。 所有人俱是一愣,反应过来时,均皱着眉头,拿袖子掩鼻,站得离了尸体一丈远。 只有傅辰良,像是没闻到这股气味一样,看着滑出云烟身体的那堆粘稠状的恶心物体,眼光无比痛惜和深情。 只听他一人沉沉而道:“我们从前在一起时,曾经谈起,若是以后生个男孩儿,就取名为阿愉,若是女孩儿,叫阿欢便好。人生苦短,需得尽欢。” 裴约素和刘若竹面面相觑,这一刻,二人心头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傅辰良若是去唱大曲,怕是一人能演一台。
第20章 红粉骷髅 “人在死后,体内会产生气体。冬日时还需积蓄个十多日,可这往春天过了,只需三四日,这股气体就会冲出体外,顺道,将胎儿也推出来了。胎儿还未成型,看起来不过是一团肉。也就是说,云烟怀有身孕不过是近一两月的事儿。我已无需剖尸了。”裴约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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