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问?!” 寇渊一脚踢在她肚皮上,杜鹃吃痛,抱着肚子弯下腰去,他又趁势在她背上连踏了数脚,使劲了全力,要将她就地踩死似的,“淫.妇!我寇家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自你进门,好吃好喝地待了你这么些年,你一应穿戴之物,比谁家的妇人差?你竟背着我做出如此没廉耻的事,还来问!” 有两个差役忙上前将他拦住,“寇大爷有话好说,既然报了官,大人自会审办。您这么打,可别又打出人命官司。” “是啊是啊,先将这两个奸.夫.淫.妇押到衙门里去,等问清楚了,大爷想休就休,不想休提回家再打,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的。” 杜鹃伏在地上听了这几句,才领悟过来,是被抓了现行。心下好生奇怪,今日她并没有外出幽会男人,分明是吃过午饭,踏踏实实在家睡午觉,怎的醒来就碰上这宗事? 她脑子里打个激灵,忙抬起头把这间屋子睃一眼,可不就是她常与人幽会的那间栈房? 正犯着一脑门的糊涂,便有个差役弯下腰来说:“大奶奶,跟我们衙门里走一趟吧。” 她稀里糊涂地胡乱穿了衣裳,给两个差役架出屏门外,看见有个男人也同样是被架着。定神去认,认出是良恭。良恭倒比她镇静得多,任凭两个差役将他押着,也不喊也不闹,人一推,他踉跄一步,马上又从从容容地跟着往外走。 杜鹃脑子顷刻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子,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中了寇家一石二鸟之计!她一面被推着出去,一面回首看寇渊。他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怒色,反倒挂起来一点满足的微笑,向她投来阴森森的目光。 一定是他的主意,这时候寇家正想着法子要打发良恭,就拿她做了个引子。他不定恨了她多久,往日不言语,不过是等着要她好看。 她心里恼恨,索性抱定个鱼死网破的决心,忽地扯着嗓子大喊:“冤枉!我冤枉啊!寇渊,你好没良心,你不是个男人!你自己坏了命根子不能成事,性情也变得疑神疑鬼,成日朝人身上泼脏水!我清清白白的人,给你弄到这里来栽赃陷害!你连自己的妻室也使得下这种下流手段,你简直不是人,你个孬货、阉人!” 她嚷起来就不停,势必要把他的脸皮丢尽。吵到大街上来,两个差役忙捂她的嘴,她左摆右挣,仍有大段大段的践踏寇渊的话露出来,登时把街上闹了个沸沸扬扬。 行人纷纷跟着来听,有一句没一句的,都猜出个大概——原来是哪家的妇人偷汉子,给丈夫带人拿着了。里头有个妇人倒认得出,是寇家的大少奶奶。妇人乐得看了会热闹,又转去街头铺子里买了些彩线,赶着往寇家角门上去。 这妇人原是与寇家交好的柳家门内一个做针黹的媳妇,因她鞋面做得好,妙真出阁预备要做十二双四季鞋子,经柳家奶奶引荐,鹿瑛也托她做两双。今日做到第二双,专门出来买些彩线,要到寇家问问看颜色好不好。 因走到妙真这头,廊下有个小丫头道:“素日和你交涉那花信姑娘刚被人叫出去了,你进屋里去等等。或者你一径问大姑娘好了,这鞋子都是做给大姑娘带去的。” 柳家媳妇答应着进去,看见妙真盘腿坐在榻上,脑袋向窗户那头伏着,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打瞌睡。 她笑着喊了声“姑娘”,妙真并没在睡,端起腰来,皱着眉头看她,不大认得。 她垮着装针线的篮子走到跟前福身,“吵着姑娘打瞌睡了?实在也不敢,来过府上两三回,都是和花信姑娘说话,没曾想她今日不在家,只好来问姑娘。”说着把篮子里的线梭子拔给她看,“二奶奶托我给姑娘做两双鞋,正要做第二双,姑娘看这些线的颜色好不好?要绣个芙蓉花样子做鞋面。” 妙真稍看了两眼,点头说:“都好,嫂子自己看着做吧,我没所谓的。嫂子请坐下吃杯茶。”说着也懒得叫丫头,自己走去碧纱橱外倒了盏茶进来。 柳家媳妇来了两三趟,也见过她几面,知道她是寇家的侄女。因见她生得好,听她和丫头们说话也不拿架子,心里格外喜欢。又见她和这家的人并不大亲近,想这会日头毒,横竖她请了,便坐下来歇会。 这世上哪来不透风的墙?柳家媳妇一面和她说起闲话,“姑娘家里出大事了,听没听见?” 妙真微微笑着,有些冷淡的意味,“这并不是我家,是我姑妈家。” 柳家媳妇笑着点两下头,“要不是也不敢对姑娘说这些闲话。要换二奶奶,我还怕她听见了面子上过不去,要怪我瞎说。这事情出得急,恐怕这府上还未必知道。” 妙真因笑,“嫂子说的什么事情啊?” 她把脑袋向前凑了凑,“方才我从大齐街上过来,看见你们家大奶奶给几个衙门的差官押着正往衙门里去,连寇大爷也跟着呢。说是你们大奶奶在四方客栈偷汉子,给寇大爷领着衙门的人堵在那里,要拿两个人去见官。” 妙真脸上一片骇然,都知道杜鹃在外与人私通,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寇渊从不多问,怎么今日想起来去抓奸?也并没有听见有人议论。 她心里虽然奇怪,也不知道人家两口子的底细,便也不怪,只发了下窘,“嫂子别是看错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家里一点没听见。” “我能看错?我到你们家多少回了,大爷大奶奶我都认得,只是那奸.夫面生,不是这府上的人。你们大奶奶那张嘴也真是,一路去一路嚷,好像是要认真给大爷难堪。我听喊,好像那奸.夫姓良。你们这府上的人我多半都认得,没有个姓良的,不知是哪里的人。” 听得妙真打了个冷颤,一下把精神全副提起来,“姓良,叫什么?” “听你们大奶奶口里好像是喊他‘良恭’,到底良公良母的也不知道,不过那个人也怪,押在路上,一句话不说,连冤枉也不喊一声,都是你们大奶奶在喊。” 妙真手一乱,拨倒了胳膊肘旁边的茶盅。柳家媳妇忙起身收拾,窥了会她的面色,“姑娘怎的出了这些汗?别是中暑了。” 妙真只管发怔,柳家媳妇喊她两声喊不答应,不知道为什么事,只好告辞出去了。 她独自坐着,脑子里先是一片混乱,后来渐渐抽丝剥茧,有了点头绪,便抓着那头绪整理起来。宅子里头还是风平浪静的,外头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良恭又是几时到湖州来的?怎么他和杜鹃生出这些瓜葛,府里竟然没一个人来告诉她? 她像个死人,对外头的事情一点不知道。良恭到湖州一定是来找她的,没道理不先找到寇家来。他也许一早就来过,是这阖家上下故意向她隐瞒,还不是为了她和传星的亲事。恐怕就是为了这桩亲事,才有意把良恭和杜鹃瓜葛到一起。要说他们两个私通,打死她她也不能信,这两个原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 她咬紧了发颤的牙关,自己左拼右凑的,猜出个大概来。这会不能去闹,既然寇家有意将她瞒住,谁知道她闹起来,又多生多少事端?他们给良恭扣下这罪名,想必是早就筹算好的,押着人去公堂,还有得说?早就将衙门打点好了。这列事情她经得还少了么? 她揿了揿了胸口,走到廊下去问小丫头,“花信还没回来?” 廊下两个小丫头马上站起来,后头个推前头个,前头个就说:“二奶奶叫她去看看给姑娘打点的那些东西。” 妙真急着要和花信商议,便摧她去叫,“你去把她喊回来,就说我这里有急事。” 不想那丫头支支吾吾地俄延,“用不着去叫她,她大约一会就回来了。” 这两个丫头不过十几岁,说谎也说不好,自己先急出一脸汗。妙真看出些端倪,走近了问:“到底是谁把你们花信姐姐叫去了?真是鹿瑛?” 两个丫头听她这样问,当她知道了,愈发吓得啻啻磕磕的,“是,是二奶奶院里的丫头。” 妙真心窍一动,没再多问,又踅进屋里去坐着,把一颗心慌乱的心紧紧揿住,仔仔细细地从头去想。良恭到了湖州一定是着急着打听她的下落,寇家只要骗他她不在这里,哄他走就好了,又何必多余惹官司?可能是骗了他他不信,所以才要把他和杜鹃扯到一起,做个罪名。可他一向是个谨慎机灵人,谁能轻易把他和杜鹃哄骗到一处去?不论什么他都对人留存着怀疑,只有花信的话,他也许还能信。 她想到这里来,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太阳光移到身上来了,照得思绪好几回恍惚,脑子里忽然听见花信冷静地说:“你还要杀良恭,把剪子扎进他心口里,流了好多血。” 可她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当初说过要离开的良恭的话,是到了湖州来,一切都凭花信在说,她想她说得有理,才慢慢觉得的确不应当再拖累着良恭。她忽然毛骨悚然,这一段如同做了个恍惚的梦,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一日过半,下晌听见花信回来。妙真忙走到窗外去看,见花信从对面廊往东面走了过来。远远瞧去,她半边脸上出了层密密的汗珠,粘在细细的绒毛上,半边嘴角若有似无地向上翘着,仿佛自唇角上开出来一朵笑花,带着毒似的一种暗红的颜色。 花信一面走一面想着方才在公堂上的事。衙门传她去问话,她怕到了公堂上说得不好,去时还有些发慌。不想到了那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气,竟然对答如流,一口咬定自良恭到了湖州来,她从没见过他,更没有和他暗中传递什么消息。 或许是因为看见良恭阴冷的目光,逼出她的气魄。这个时候不把事情做到底,反倒行不通。良恭不是软弱的性格,行事乖张,远不如妙真好糊弄。他甚至问过她严癞头的死,俨然是有些疑心。亏得寇家与孔大人早就说好定下他的罪,便按律打他一百板子。那板子是叫人死还是叫人活,说是说看各人的命,其实还不是衙门说了算。 她这会才落下心,再不怕无端风波。甫入屋里,迎头就撞见妙真。她闪过一丝慌乱,忙笑着朝碧纱橱内望望,“姑娘几时起来的?” 妙真盯着她脸上看了片刻,笑着掉身往里走,“早就醒了,起来不见你,听说你是给鹿瑛叫了去,她叫你去做什么?” 花信往桌上倒了茶,跟着端进碧纱橱内,放在炕桌上,“噢,银铺子里送了只才打好的银镯子过来,二姑娘叫我去替姑娘瞧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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