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池捧上果碟,在跟前为她撕着个软柿子的皮,“姑太太家的人都和气,没什么不到的地方。其实还是为大爷。大爷前些天二更天的时候到我们那里去了,脸上挂着伤,问他是哪里弄的,他说是和大奶奶打架。我们姑娘看着有些憨,其实最明事理,怕大奶奶误会什么,所以少到园子里转了。” 寇夫人却将眉峰吊起来,“寇渊二更天到妙真屋里去了?去干什么?” 她将柿子用皮托着递给她,微笑道:“就是坐了会。” 寇夫人上年纪的妇人,稍稍串着一想就想透了。妙真从那时起就常推说病了,成日闷在屋里不出门,一定是寇渊情根未死,在那里说了或是做什么。 料想未出什么大事,要是出了大事,白池就不是这副暗点暗拨的态度,林妈妈头一个就哭天抢地闹起来了。大约只是毛手毛脚吓着了妙真。 她心里将事情想得透透彻彻,面上却是不能认的,毕竟干系着寇渊的名声体面。侄女再要紧,也要紧不过儿子,终究有个内外之分。 便笑道:“他一定是同大奶奶打架没地方去,就在你们那里躲一躲。没事情,回去告诉妙真,不要多想,我们大奶奶就是个小姐脾气,坏心眼倒不多,千万不要坏了和气。” 这头打发了白池,那头趁寇渊在家,又将他叫到屋里来说话,言辞里都是叫他死了这份心。 寇渊因连日与杜鹃吵闹无休,心内烦闷,一个口无遮拦便说出些赌气的话来——“索性我休了她,再求大妹妹。” 寇夫人怄得笑了,“这真是屁话,大奶奶的叔父才升了户科主事,你不是有意要得罪人?再说大奶奶犯了哪条你要休她?” 她把一截宝蓝的袖口摇动着,“我懒得跟你说这些道理,你比你兄弟强多了,还用我说?我告诉你,你爹在官场听见的消息,安阆高中榜眼,明年就要入官当差。别的不提,你得罪得起他?明晓得是没可能的事,何必去招些舌根来嚼?你是知事的孩子,叫人家的丫头说到我这里来,别说你的脸子挂不住,就是我也有些难堪。” 那不过是怄气的话,寇渊闷坐一会,争辩说:“娘是知道的,我并不是那等无礼之人。我素日除非应酬,从不在外眠花宿柳,我又不是二弟。一定是大妹妹误会了什么。” 不信自己儿子还能信谁?况且寇渊一向作风正派。寇夫人歪着脑袋想想,又怨妙真,“妙真那丫头没经过什么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胡思乱想的,她自己想想不要紧,就怕坏了你的名声。你还是听我的话,少去惹她。” 寇渊只得作罢,“我往后再不到大妹妹那里去就是了。” 原该就此风停雨住,索性并没有闹出什么谣言来。可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现世报,又过十来日,寇渊应酬夜归,在路上忽然遭遇了劫道。 那夜也是合该有事,寇渊自方家院里应酬出来,因下晌出门时才与杜鹃吵过一回,怕回去她还未睡,少不得吵闹。便打发小厮先行归家,自己在后头慢慢走来。 时近三更,街巷上早是人烟绝迹,沿河的铺子都上了门板,缝隙里一点灯辉也不见。寇渊刚剪着胳膊凳上一座石拱桥,头上冷不防地一黑,给人套进个大麻袋里。 正待要揭,背上倏地挨了一记闷棍,将他打翻在地,有个风卷粗砂一般的嗓子道:“把你身上值钱的都摸出来,就在袋子里摸,摸了丢出来。”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做买卖的人,总要遇一回盗。好汉不吃眼前亏,寇渊翻身坐起来,在乌漆嘛黑的麻袋里一通乱摸,先是丢出个银钱袋子。 听见有人拾去掂了掂,是个细嗓子不男不女的人,“当家的,他这是糊弄咱们弟兄,这么点散碎,打发叫花子呢。我盯了他好几天了,他是做大买卖的人,有的是钱。” 想他们人多,又有个稳神定气地低嗓子道:“我看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当家的,干脆把他衣裳扒了,丢他到河里淹死了算。” 那当家的将根棍子在地上“哧哧”拖着,像是绕着寇渊走了一圈。也不知走到了哪头,他肚子上猛地遭了一闷棍,险些将他肠子打出来。 他倒在地上蜷着,捂住肚子讨饶,“我身上还有块上好的翡翠,能值个几两银子,我立马解下来给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迅雷间便将腰间的玉佩解下丢出去。又听见有人拾起道:“算你小子识相。”紧着照着他那命根子踩上一脚,“敢报官,叫你子孙难见!” 那一脚踩得真是狠,痛得寇渊捂着裆发了一脸的汗。等渐渐归了魂时,揭开麻袋,周遭早没了人。 归到家中,人事已歇,寇渊怕扰起杜鹃,便歇在了偏房。晨起仍觉下头隐隐作痛,感觉有些不好,便悄悄打发小厮去请郎中。 那小厮才去,就见杜鹃杀奔进门,挂着笑脸便是一阵冷嘲热讽,“了不得,索性连房也不回了,躲到偏房里来睡。你要是有本事嚜,也别歇在这里,歇到你那好妹妹屋里去呀。躲我,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你干脆休了我算了,横竖你们早看我多余。” 她抱着胳膊在圆案前点鞋曳裙地走,有无限的精力拿来吵架。没听见寇渊吱声,吊着瞥眼,看见寇渊满头大汗,一条胳膊软弱无力地搭在桌上。 她敛眉走去,弯下腰窥他的面色,也是惨白一片。登时改了口气,“你怎的了?哪里不好?” 寇渊痛得嘴唇发乌,讲不出话来。杜鹃忙将他搀到床上去,上上下下都问了一遍。问得寇渊烦了才肯说:“昨夜回家时遭了强盗,他们打了我几下,到这会还疼得缓不过来。” 杜鹃忙到正屋里倒了杯水来给他吃,“我听我叔父讲,近来是有些不太平,好些偷啊盗的混人在街上乱逛。入秋了嚜,都赶着捞点银子好过年。到底是哪里疼,还不快打发人请郎中去?” 寇渊蜷在铺上,“已遣人去请了。” “到底是哪里疼呢?我给你揉揉。” 寇渊心内担忧不止,男人家,就怕落下个什么毛病。愈发难启齿,硬撑着不说。 杜鹃急着搡他一把,“你倒是说呀!” 他才肯含混一句,“踢着下头了。” 她把目光滑到他腹.下去,这还了得?一时比寇渊还忧心,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好容易盼来郎中,看了半晌,也摇头,“这事情不好说,这会是看不出什么来,得用时方知好坏。这样吧,我这里先开副药大爷吃着,回头再看好不好。” 也是暂且没能为的事,只得打发人跟着郎中去抓药。 半日功夫,寇夫人便得了风,忙到这里来瞧,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嘱咐杜鹃,“你是他的奶奶,千万要留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在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杜鹃比谁不上心?接连两日在床前端汤送水,过了几日,寇渊自觉痛散了,拉着她吹灯撒帐就要试试还中不中用。谁知忙出一身汗,竟是瞎忙一通。 “恐怕是还没好彻底。再吃几副药看看?” 寇渊泄了力气倒在一边,心陡地凉了大半。杜鹃翻身将他推推,“才吃了几天的药啊又不是仙丹,在吃半月看看。到底是命根,不比别的地方,再看看。” 说得寇渊十二分的心烦,攒眉道:“你闭嘴!” 这病最伤男人自尊,杜鹃不好再说,也翻身睡了,心里打算着悄声到外头打听些专治这病的良药。半月内果然寻了什么“回春丹”“罗汉丸”的来,病急乱投医地吃下去,非但无用,反走漏到寇立耳朵里。 寇立是何等人?一向爱玩爱闹爱说笑,又因寇渊霸着生意上的事与他有些嫌隙,兄弟二人早不亲近了。知道这事,岂有个不幸灾乐祸的? 这夜一番巫山云雨后,搂着鹿瑛好不得意,“要说我什么都比不上大哥,那可是他们错看了人,好歹在这项事情上,我比大哥办得得体。嗳,你不知道吧,大哥完了。啧,也不能够这样讲,他有了两个儿子了,还怕什么?无非是往后夹着腿装大姑娘罢了,倒能省下不少力气。你看,我又不如他了,我就不能省这力气,咱们还得生个孩子呢。” 鹿瑛脸上早是红云晕腮,嗔着打他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家屋里的事,你怎么知道?又是你胡编。” “我可不是胡说。”寇立郑重其事地坐起来,“大嫂子在外头打听药呢,打听到了二瘸子头上,就是白云观中那老道。他和我是有些往来的,亲口告诉我的。” 鹿瑛羞答答地笑着,隔了一会才轻声说:“怪道大嫂子近日也来向我抱怨大姐姐了,也不找我撒气了,也没听见他和大哥哥吵架。原来是忙这个去了。” 这夫妇俩翁在被窝里,忙完了自家的事,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替别家操起闲心。言谈中,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满足,就连鹿瑛怜悯的词调里也充满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散。
第37章 离歌别宴 (十一) 想那鹿瑛自嫁到寇家就给杜鹃压着, 多少也记得杜鹃与她姐姐结怨之事。何况自上回为开口要她姐姐那两处田庄,她姐姐就不大到她这里来了,她疑心是伤了姊妹情分,愈发要将寇渊的事说给妙真听, 讨她的好。 这日便到妙真这头来, 共妙真在榻上笑说此事。妙真听后半晌没言语,眼珠子迎着一片太阳骨碌碌打转, 机灵又愚笨地琢磨, “到底是打着哪里了?会死么?” 连花信也听懂了, 坐在一根马蹄脚束腰方凳上, 欠身来拍她腿一下, “你还没听明白呀?你细想想, 男人家什么最要紧?” 妙真噘着嘴叽咕, “什么要紧?我看什么都要紧,又都不要紧。直说嚜,反正屋里就咱们几个。” 鹿瑛只得红着面皮道:“你想想,男人靠什么传宗接代?就是伤着了子孙根了嘛。死到是不会死, 不过心是活不起来了。” 妙真这才恍然大悟, 先是惊了惊,旋即对着太阳笑弯了眼,“该!” 忽然电光一闪,陡地想起那日良恭愤懑的样子。她暗暗起了疑心,只等鹿瑛走了, 大家散了, 才迤逦踅到花墙外来。 时下晌午, 良恭正捧着个碗坐在门前石蹬上吃中饭。他这等下人的饭不必精细,都是一个大碗装着, 底下铺着白饭,上头盖着二三样菜蔬。寇家是实实在在的买卖人家,不当虚掷的银钱是半点也不舍得虚掷。那碗里是一样水煮萝卜条,一样炒芥菜,半点荤腥不见。 碗口奇大,他半张脸都掩在碗里,一对眼睛浮碗口上头抬起来,黑得透亮。因问妙真,“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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