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璟煦听罢,破天荒没反对,还主动替她搬送行礼。如此乖顺的态度看得裴筠庭头皮发麻,啧啧称奇。 …… 都说寒露分三候,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人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如今正值二侯,街边摆的吃食亦稍作变化。 这日裴筠庭特地到大理寺找周思年,路上偶然看到卖饴糖的小贩,便立刻令人停下。因裴瑶笙孕期嘴挑,格外喜甜,故她见着什么好吃的甜食,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裴瑶笙,现在也顺手给周思年带了份。 大理寺仍是一贯的模样,整肃有序,井井有条。来往的人认出裴筠庭,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周思年听到声音前来开门,手上仍握着笔,袖口处沾了点深黑的墨迹,眼里满是澄澈的笑意,似一汪清泉,令人如沐春风:“筠庭!你来啦,快进来,我已命人煮好茶,眼下你来得刚刚好。” 裴筠庭狡黠一笑,举起包好的饴糖:“给你。” 他挑眉,伸手接过:“难得见你带礼物来啊。” 只见她自顾在往常的位置上落座,熟练地斟茶:“毕竟有求于人,又怎好空手前来呢?” “当心烫。” “没事儿。”她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眼瞧着他重新坐回去,清清嗓子:“最多一炷香的时辰,不会耽误你处理公事的。” “跟我客气什么?”周思年摇头,也端起茶盏来,“你说吧,我听着。” 裴筠庭稍稍斟酌了一会儿用词,踌躇道:“思年,我想向你请教个问题。” “但说无妨。” “倘若有人设局使你经历生死,之后却突然告诉你,你与他乃是旧识,还对他有恩,此前所作所为皆是为考验你的能力,甚至于服软示弱,只为让你相信他并无恶意,希望你成为他的盟友,你待如何?” “此人是何身份?立场如何?可知其目的?” “身份不简单,立场模糊不清,亦敌亦有,目的嘛……尚未明确,其余知之甚少。” 思忖片刻,周思年认真分析:“筠庭,我在大理寺审人时,一直深谙一个道理——除非对方是你有把握,十成十信任的人,否则,无论他说什么话,你都得咬文嚼字,谨慎思量。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要知道,世上最高明的骗术就是真假参半,很容易使人信以为真。他这么做,或许是为了迷惑你,从而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她峨眉紧促:“我的进度太慢,不知能否来得及阻止他。”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筠庭,当局者迷,无需忧心,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想必你会找出他真正的命门所在。” 裴筠庭眼皮一跳,隐隐显现几分不好的预感:“但愿吧。” 两人又往下谈了几句,周思年问起她近况,难得多聊了会儿。 莫约半盏茶后,轶儿突然叩响门扉:“小姐,三殿下在外头候着您呢。” 裴筠庭掀起眼帘,有几分惊诧:“他何时到的?怎么没进来。” “应是刚到,门口侍卫来传时奴婢才知道的。” “稍等,我马上来。”裴筠庭起身准备道别,“思年,谢谢你为我答疑解惑,改日咱们再一块聚聚。” 他颔首:“无需挂怀,淮临应是忙里偷闲来见你的,否则定会进来一叙。快去吧。” “那我便先行告辞啦。” …… 大理寺门前恰好是人流众多的甜水巷,街头处闹哄哄的,车水马龙,往来喧嚣。 裴筠庭匆匆跳上马车,掀帘,目光落在几日未见的少年身上。 他微仰起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本应挂在腰间的剑被抱在怀中,察觉动静后缓缓睁眼,待瞧清楚她的模样,原先全无半分起伏,又带几分凛冽的眸子瞬间冰封瓦解。 攥住她的手腕,堪堪一使力,裴筠庭便如翩飞的蝴蝶般,坐到他腿上。 她嗔怪地瞥了眼浑身透着股散漫慵懒劲的燕怀瑾:“三殿下终于舍得想起我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青梅如此貌美动人,我自当难忘。” “何必故意说这些甜言蜜语来讨我欢心,我裴筠庭是那么容易上钩的人吗?再说,国事繁忙,我又怎会斤斤计较呢?” 燕怀瑾环着她不堪一握的腰,低头吻上她纤长的颈脖:“二小姐说的是,您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计较此等小事。” 她嘴硬,冷哼一声撇开头:“治国理政当为头等大事。” 他笑得不行,整个人都在发颤,全然不顾裴筠庭恶狠狠的眼神。笑够以后,才安抚似的拍拍裴筠庭的后脑勺:“这不算我的头等大事吗?” 她依旧坐在燕怀瑾腿上,一手放置于他肩部,故作严肃:“三殿下青天同闺阁少女白日调情,究竟还知不知礼数?” “谁管它。”他声音愈发低沉,捧着裴筠庭的脸轻啄,眸间涌现几分绯红的欲色,上挑的眼尾含笑,亲昵无间,“倒是你,口是心非的本事见长。” 裴筠庭扯着燕怀瑾胸前的衣襟,指节发白,不由自主地迎合他的攻势。 距上回枕衾之欢,已过数日,故眼下二人皆有些难舍难分。 燕怀瑾亲吻着她温软的唇瓣,少女身上馥郁的芳香环绕着他,不免让人丧失理智,心猿意马。 情迷意乱之中,马车车轮撞上石子,车身摇晃起伏,裴筠庭意识稍回,双手在他胸前推了把,迷糊道:“唔,燕怀瑾……这里不行……” 第一百零二章 噩耗 经她这一推,燕怀瑾微顿,勉强停下。 此刻二人眼神迷离,任谁看了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喉结滚动一番,眼神还落在她被亲得红润潋滟的嘴唇上,身子往后微仰一寸:“怎么了?” “马车随时都有可能停下,况且——我今日应当要来葵水了。” 他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覆在她身上的手移开,裴筠庭顺势坐到一旁。 反观燕怀瑾就没这么好受了,经过方才那一遭,他正绷着下颌,强撑理智。裴筠庭也没法子,只得清清嗓子,等他慢慢冷静。 然而半盏茶后,燕怀瑾望着头顶高悬的靖国公府牌匾,平复好的心情又掀起波澜,表情微妙:“为何到这儿来?” 裴筠庭故作惊诧,掩唇说道:“呀,凌轩难道没告诉你,我如今搬到这儿来暂住,照顾我阿姐了?” “……”是他最近太过忙碌的缘故,所以根本没顾得及看递上来的消息,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见燕怀瑾满脸吃瘪,裴筠庭顿时忍俊不禁,扯着他的袖子道:“在想什么?莫非是想试试国公府的墙好不好翻?” 二人并肩往里走,燕怀瑾闻言,掐了把她的脸蛋,恶狠狠道:“裴二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在你心目中,我堂堂三皇子就不配走正门进府吗?” 说罢他又暗叹,哪怕适才二人没有因葵水和马车的缘故戛然而止,在温璟煦的宅子里,他亦提不起半分兴致来,总感觉他会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盯着他们,瘆得慌。 有一阵子没见小青梅,却无法一解相思之苦的三皇子,实在苦不堪言。 裴筠庭怎知燕怀瑾脑子里想的尽是温璟煦站在床边看他们翻云覆雨的诡异画面,十指相扣,笑道:“那三殿下,请呗。” “哼。” 回到院子后,裴筠庭令银儿将饴糖送去给在书房算账的裴瑶笙,随后转身挠挠燕怀瑾的下巴:“殿下可满意了?” 燕怀瑾再次将她拦腰抱到腿上,用力去吻她的唇角:“温璟煦可有为难你,让你做苦力?” 裴筠庭乐得不行:“有我阿姐在,他哪敢。” 叩在后腰的手一使力,头埋在她怀中,燕怀瑾呢喃道:“裴绾绾,我好累。” 窗外阳光透过枝叶铺撒在地,勾勒出斑驳零散的光影。 他的小青梅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拍拍他的后脑勺,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放空。 周思年说他此番是忙里偷闲赶过来的,裴筠庭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几日来他都未必能睡上个好觉,可怕的是这些于他而言已然成为家常便饭。 谁也没提前朝和后宫风起云涌的那些事,静谧的时光中,仅用来感受彼此。 风吹过窗边,带来所有枝叶翩翩起舞的“沙沙”声。 良久,燕怀瑾才在她颈窝处左右蹭了蹭,喟叹道:“唉……不过连轴忙了四五日,我便觉得疲惫不堪,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么。” 裴筠庭面色古怪,戳戳他侧腰,提醒道:“燕怀瑾,你今年十八。” “是吗?我总感觉自己有八十了。” 她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你究竟在忙何事,神神秘秘的。” “无非就是从前那些,父皇要我学着理政,每日都得考我,疲得很。”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记得韩相曾是你外祖的门生?” “是有这么回事,其实也就两三年。那时我还小,同他并无什么交集。” “我知道。韩相此人深不可测,昔年能凭一己之力在殿试高中状元,三年之内位极人臣,必然野心勃勃。他私下勾结党羽,实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燕怀瑾阖眼,“他背后有清河郡撑腰,哪怕清河郡一直受我父皇打压,可氏族世家依旧想攀上他,以扩大人脉权势,云妙瑛便是牺牲者。无论如何,你要小心这群人,在我父皇真正动手之前,能避则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道理我都懂。”裴筠庭扣紧他的手,轻声嘱咐,“燕怀瑾,你才是最应该当心的那个人。” 而他满不在乎地嗤笑道:“树大招风又如何,战便战,怕他不成?” 这个时候还在耍贫嘴,她原想再补两句,怎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主子,宫里来传,圣上召您前去。” 语毕,裴筠庭瞬间感到腰间的手收紧了三分。 没能听到应答,展元硬着头皮又敲了一回:“主子?” “展元,你和展昭先去备马车,燕怀瑾稍后就到。” “是。” 脚步声逐渐远去,怀中人仍不肯撒手,裴筠庭劝道:“你先去,回来我陪你一块用膳,如何?” 燕怀瑾一言不发地摇头。 静默片刻之后,他仿佛终于做足准备,猛地将头抬起:“真得走了。” “好。” 正欲跨过门槛时,少年蓦然回首望向微笑目送他的姑娘:“走了,改日再来翻墙。” “随时恭候殿下光临。” …… 养心殿外,姗姗来迟的燕怀瑾和温璟煦并肩而立。 “来了?” “靖国公,别来无恙啊。” “懒得理你。” “彼此彼此。” “对了,若你见着裴筠庭,记得同她说,别再拉着我夫人同床共枕了。” “你自己去吧。再说,裴绾绾想和谁睡就和谁睡,你毛手毛脚的,或许还会惹瑶笙姐不快,让她们姐妹说说话不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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