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古寺,是一方名刹。在山林中,但山脚下就是直通府衙的闹市,十分繁华。她踏进府里后就再难逃出去,只能借上香之机从后山逃跑,再想办法乔装离开江都城。但她原本想拿回那件东西,恐怕就得另寻机会了。也或许,永远都拿不回来了。 出门之前,妇人或许是料到了她有所打算,特意雇车跟随,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为了打消妇人的怀疑,她要求换上世家小姐的衣裙,挽起发髻,插上朱钗,做出一副铁了心要答应这门亲事的样子。 换好衣服一露面,府中上下都倒吸一口凉气。美玉蒙尘,竟让她藏了这许多年。她一路小心,所幸一直到入了庙,都无事发生。只是平常她见到的老主持今日坐禅,来接待他们的是个不相识的和尚。当她踏进大雄宝殿后,借故支走了表姑母的眼线,在殿中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起身往殿后走。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身旁不远处、大殿漆黑的角落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腰间佩刀在暗处闪着光。待她走后,他就匆匆跟了上去。 她一路走,穿过寺后七拐八拐的禅房。女扮男装出来时,她常常爱来后山发呆,走得轻车熟路。 然而没有再走几步,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沉重许多,头也昏昏沉沉,没来由地气喘吁吁。直到腿脚发软,再也走不动路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大殿里燃的香有问题。有人在她之前来了这里,布置好了这一切,等着她上钩。 她勉强支撑起来,扶着墙往前走,冷不丁身后却伸出一双手,扶住了她手臂。她下意识抓住那手又往后看,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身黑衣,一把刻着鱼龙的佩刀。 “是你?” “你被人陷害了。”他声音压低,就在她耳边,在此时神志不清的夏青鸢听来却像放大了十倍。“那香里有迷药。” “我知道。”她咬牙点头。 “要我帮你么?”他继续问,手依然只是握着她手臂,好不让她滑下去。 “帮?”她茫然抬眼,对上他一双黑瞳。“怎么帮?” 他一时语塞。此情此景,说什么都觉得是欲盖弥彰,只能扶着她手臂,让她靠在墙上,用臂力牢牢支着她,保持着一个授受不亲的距离。 “你帮不了我。我就算今日不死在这里,明日也会死在别人手上。” 她无力地笑了笑,眼里由于忍耐而泛着水光,漂亮得惊人,却没有一丝生机。 听见这句话,他略微皱眉:“明天……你不是要嫁给陆公子么?” “陆远?他、他与我……有世仇。”迷香的效用在加强,她眼睛眯了眯,像要闭上。 他眉头皱得更深,晃了晃她肩膀:“别睡。” 她努力睁眼,气若游丝,还是用尽力气推了他一把:“快走,他们做事不择手段,你若是被看到,怕是也活不成。”她完全阖上眼昏睡过去。远处传来嘈杂的寻人声音。陆远咬紧了牙关,想说什么却说不出,眼眶泛红,只能一拳捶到墙上。 “夏青鸢,我不在的这五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眼色愈发阴沉。抱起她闪身躲进了最近的一间空禅房。禅房内有一扇宽大屏风,刚好可以躲下两个人。 脚步声近了,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所幸,那几个人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见没人就关上了门。待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暗中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就停滞在了半路。因为夏青鸢醒了。 他低头看向她,却发现她眼睛弯成月牙,对他笑了一笑。看得出来,她现在药性非但没有退,而且越来越烈。原本老老实实的双手不知何时摸上了他的腰,还顺着腰一路摸了上去。果然平日里闲书没少看。他喉结动了动,心中在嘲笑她,当下却快把牙根咬碎。 “夏青鸢,你别认错了人。看清楚,我是陆远。”他低头,把青鸢四处乱摸的双手抓住,一起拢到腰后。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更靠近他。两人脸贴脸,屏风后倒映出一对暧昧剪影,她的眼睛依旧静水无波。 “陆远?你是来……报仇的吗?”她开玩笑似地看着他:“你要真是陆远,为什么不在第一面,就、就杀了我?还是……你想和我成亲,以后慢慢折磨我?对,一定是这样。” 她又在眯起眼笑,像只狡猾的狸猫。春日暖阳照进窗,他伸出一只手指,把她贴近的额头戳了回去。 “对你个头。” 夏青鸢趁他不备,挣脱出一只手,解开他前襟一颗扣。正要继续向下解,手却被捉住。 “拦我做什么,大人方才不是还说,要帮我的忙?”她抬脸问他。这张脸今天搽了一点胭脂,发髻边还斜插着一支玉簪,垂下几绺流苏,说话时一直晃动不停。 陆远突然觉得心烦意乱。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那碍事的发簪拔了下来。拔下来又无处安放,只好揣进袖笼中。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看来确实一点不记得从前的事,看他就像陌生人,还一个劲地往陌生人身上凑。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有点火大。索性放开了方才一直牢牢抓着的手腕,闭上眼睛。窗外三月的熏风一阵阵地吹进来,他感觉到她一点点凑近,像猫一样嗅着他。 “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她又解开他一颗衣襟扣。冰凉手指在他颈项边摸索,说话逻辑混乱,语气却十分有耐心——她居然在和他讲道理。“但能在这破庙里遇见,也是缘分。 她的手摸上陆远的胸膛。“今天无论是去是留,都难逃一死,既然大人您想做善人,不如善人做到底……与我欢喜一场?”她的发丝在他下颌边扫来扫去,扫得他心里乱纷纷。听见这句话,突然像被雷劈了似地愣在原地。 见他没有回应,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语气凄凉冷漠,自顾自说着:“大人是不是觉得我轻浮?可我在江都五年,都是刀尖上过日子,苟且偷生不说,还要时刻提防着不被卖进火坑。活着这样没意思,难道连死前想肆意放纵一次也不可以么?” 他眼里情绪翻涌,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边,开口时却只说出一句:“你就这么笃定,陆远会欺负你?” “我不记得。或许他认识从前的我。”她眼神迷离,挣脱开他攥着她的手,顺着他的手腕抚摸上去。 陆远听见她说自己不记得时,神情先是震惊,继而陷入沉思,然后恍然大悟,神情瞬间轻松了许多。 “你是说,你不记得从前所有的事,也不记得我是谁了?” 她药效上来,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五年前我被扔在江都,从前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你说要他可怜我,你说,他会可怜我么?一个自己送上门来、六亲无靠,还是仇家的女人?” 他垂下眼,任凭她摆弄他的手指。她低头耐心地和他继续语无伦次、声音轻柔地商量——让他答应,在此时此地肆意荒唐一场。这样煎熬的情景没过多久,陆远就再也无暇细想她现在的病急乱投医,夏青鸢也已无力抵抗这一波波来势凶猛的药效。 “明日就要成婚了,夫人怎么……比我还急。”他皱眉看着她,嘴上在嘲讽,手却已无法自控地抚上了她藕色的脖颈。终于,当她踮起脚咬住他下唇时,陆远的瞳孔忽而一震,却没有推开她,反而逆来顺受地由着她作乱。屋外天色将暗,屋里的气温却越升越高。屏风里,高个子的青年被少女抵着靠在墙上,她眼神迷离,双手环在青年的脖颈上,踮起脚费力地吻着他。青年任由她鱼肉,眼里神色晦暗,手却堪堪扶在她腰际,像是怕她摔倒,也像是想碰却不敢触碰。青年的眉头皱得更深,手略微使力,将她从身上扒拉下来。继而弯腰将她一把抱起来,踹开房门,走出了古寺。 那日深夜,一辆乌漆四驾的马车停在江都夏府门外。马车上印着羽翎卫的鱼龙标志,无人敢拦。车帘被掀开,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走下来,一身乌黑色军服,衣襟略微散乱,却更显风流。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子,被裹在黑色大麾里,正在安睡。 府上大门紧闭,他敲了敲门,大门应声开启。家丁先看见他的腰牌,慌忙进屋通报。一声声传进深宅,中年妇人咳嗽着走出来,脸上挂着怒气,却有掩饰不住的,计谋得逞的喜悦:“不知是哪位大人将我家小姐送了回来?这传出去,让我怎么和陆大人交待……” 她话音未落,看见了他之后却呆在了原地。 “在下陆远。送未婚妻回府,路上……叙旧,耽搁了些时。”他大踏步走进里院,如入无人之境。 那夜之后夏青鸢醒来,听见窗外鸟声嘁喳,以为古寺种种只是个梦。她下床梳洗,踩到一双朱红锦缎绣双凤的鞋,伸手又摸到了檀木雕花的床边,垂下层层帘幔的床帐。 这里不是她平常睡的铺了草席的冰凉柴房,是贵客才能住的卧房。她拍了拍脑袋,昨夜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她一个激灵爬下床,找到妆台上的铜镜端详自己,果然看见了脖颈处一道红痕。 夏青鸢哀嚎一声掩住脸。昨夜的事果然是真的,她果真和那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春宵一度了,还被送回了夏府。最惨的是,她将昨夜的关键情节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那人个子高,话少,一双鹰隼一样的眼,一直看着她,却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她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态度虽忽远忽近,却有求必应。他在迁就她。是同情,还是好奇?好奇一个孤苦女子能放弃自己到何种田地?她不知道。 昨夜后来古寺禅房外下了雨。雨声淅沥,盖住了很多其他声响。她记得他的手没碰过她,却一直在心不在焉地吻她。两人假模假样地缠绵,却都没打算停下。后来……虽然关键的片段全忘记了,但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是什么?她没有细想。 走廊外亮起晃动的提灯,侍女不习惯地喊她夏小姐,提醒她梳妆沐浴。 对了,她今日要大婚。 夏青鸢又在心中哀嚎一声,这是什么鬼打墙一般的人生。她以为昨夜不是死在夏家的人手里就是那个人手里……等等?为何那人能将她一路畅通地送回此处,而她又没事人一样地住在了贵客卧房?按照昨夜的路数,难道她姑母竟没有借此做文章? 难道,那个人非但与昨夜的诡计无关,而且还是个连她姑母也不能招惹的人? 她推开门走出去,拦下了方才通报的婢女:“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那婢女却越过她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人,立马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慌不择路地跑了。 夏青鸢也回头,却看见那走廊尽头的清晨光影里,有个穿着纯黑袍服的高个子男人,正靠在廊柱旁假寐。 廊外是一丛青竹。风吹动时,竹叶沙沙作响。那黑衣服的男子就与竹林浑然一体,只有脸是纯净的玉色,两道眉峰峻拔,墨色深青,是竹子的骨节。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