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叶北征不同。他未曾见过滇南王,也未曾经历江都之战,遇见梧凤时,她已经是凤将军。年岁久了,军营中的人都忘了她是个女子,可叶北征记得。她曾在漠北从乱军中救下他,还因此负了伤。叶北征世代行医,替她看过伤的第二天就参了军,拼命被选进了虎贲骑。 这些梧凤都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思都在应付滇南王城里那位,无暇他顾,更体察不到身边人的少年情思。 刘退之自从那一夜后,再没来叨扰过她。她的日子过得太清静,清静得有一丝丝诡异。她虽下意识觉得刘退之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又不能擅自去招惹他,只好夜里辗转反侧。 直到一个月后,她清晨走出院子,看见大道尽头驶过一辆青壁马车,虽装饰低调,车帘上却印着滇南王室的徽志。 该来的还是来了。 马车堪堪在她的院门前停下,车帘内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接着是一张清俊的脸,只那一双凤眼给脸上添了几分俏色,顾盼生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歌楼里的清倌人。 那双眼向她看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把她盯到脸红,才狡黠一笑:“寻常女子的装扮,也很适合你。” 恰在此时,院门一开,叶北征提着把扫帚出来,看见车里的美男子先是一怔,再看见梧凤都表情,又是一怔,像知晓了什么似地,脸色瞬间变白。刘退之看见了叶北征的脸色,也眉眼瞬间阴沉。 “他是谁?” 刘退之和叶北征异口同声。 “叶北征,见到滇南王,还不行礼。” 她按着少年的脖颈用力使眼色。刘退之此人城府太深,她相信他不会为难自己,可未必不会为难她身边的人。 但梧凤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叶北征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颇为无礼地直视刘退之,两人电光火石地对视了一会,叶北征才低下头去,不情不愿地叫了声殿下。 “哦,叶北征。” 他挑眉点头:“年岁几何?” 少年不顾她在后面暗中掐他的腰,扬起下巴回答:“十八。” 她又掐了一把,才改口道:“虚、虚岁十八。” “哦。” 刘退之的眼睛再次眯起来,狐狸一样端详了他一会,才抬眼去看她:“原来你喜欢年纪小的?” 又沉思道:“不对。当年我与你相见时,也不过十八岁。难不成,你那时便中意我了?” 这两句话把叶北征直接震在了原地,也把她震在了原地。王室的车驾旁原本站着侍卫,此刻都像聋了一般后退出数尺远。她恨不得用眼神把刘退之扎个对穿,他却心情颇好地眯着眼一笑,还掏出把扇子摇了摇。 果然,一旦信了他就要倒霉。 她不忍心看叶北征被他欺负,就向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和刘退之大眼瞪小眼:“殿下,我家人在此,莫要胡言乱语,让人误会。” “哦,家人。” 他点点头,又用扇子指了指自己的车驾:“今日本王来,是想邀凤将军去郊外赏赏凤凰花,不知可否赏光?” 两人对视间,他眼里的神色她看得分明。那天的话她记得清楚。此前不来,便是不想要,现在他想要了,于是就来了。这笔帐他算得明白,她也愿赌服输。 梧凤没说话,只伸手攀上了马车的车辕。正要借力上去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她回头,却看见是叶北征抽了刀,怒气冲冲地看着刘退之。 虽然那是把砍柴用的钝刀,但叶北征的虎贲骑刀术并未淡忘,抽刀的一瞬便让刘退之眼神一变。 “北征!” 她断喝一声,少年瞬间遵命收刀入鞘,眼底的怒意却还未散去。 “放心。本王会照顾好你阿姐,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先发制人,笑眯眯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还将“阿姐”两个字说得更重了一些。说完就上了马车,还伸手将她也搀了上去。 十) 车帘放下,她侧耳听着马车驶离了小院,才送了口气。待回头时,耳边极近处响起他的声音:“你方才叫他北征。” 他玩着手里的扇子,“为何从未叫过我退之。” 她毫不犹豫地开口:“退之。” 他打了个冷战,打开扇子摇了摇:“确实不大好听。还是叫我殿下吧。” 他又侧过脸去专注地看着她:“偶尔叫一叫本名,本王也愿意。” 她不理他,掀开车帘去看外面的风景,被他一伸手挡住了帘子。车厢窄小,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圈在他手臂之间,无处可逃。 “伤好了吗?” 他低声问她。 “什么伤?” 她装傻。 “那天晚上的伤。” 他摇着扇子咳了一声:“本王后来想起,凤将军身上还有伤。怕是动作有些大,伤到了将军。” 她的脸红了又白,最终只是淡然一笑:“殿下此言便是见外了。梧凤既然已经是殿下的人,自然予取予求。” 她眼里万般情绪闪过。 “梧凤。” 他翻身将她压在车壁板上,将车厢震得左右晃了晃,但马车仍旧若无其事地前行着,窗外火红的凤凰花一蓬蓬地燃烧着,漏进车厢里丝丝缕缕嫣红的日光。 “我不来的这些时日,你可曾睡过安稳觉?” 他声音沙哑,吻着她后颈。 她被吻得心猿意马,想起每夜辗转反侧的那些瞬间,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后颈,开口却依然冷冰冰:“殿下愿意如此想着我,受宠若惊。” 他白了她一眼:“没人告诉过你,你不适合说假话吗?” 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神只望着窗外,不再看向他。车子依旧前行,车身却在微微摇晃着。 最后一线霞光燃尽之时,换了身衣服的梧凤被送回了小院,车进深巷后,就看见一个少年正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她立刻叫停了车,跳下去喊了一声:“叶北征!” “凤……梧凤阿姐!” 少年看见她出现,眼神顿时亮起来,却在看见她的衣裳时脚步顿时停滞。 “阿姐,你的衣服……” 此时刘退之刚从马车上好整以暇地走下来,正好对上少年的眼神,那眼神恨不得将他吃了。刘退之吹了声口哨,摇了摇扇子。 “哦,我在、在山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沾了泥,便换了一身。” 她做贼心虚,摸了摸发烫的脸。 “摔了?可有受伤?” 少年眼神瞬间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抓过她的胳膊,她却被一只男人的手拉到一边。叶北征不忿地看过去,恰好对上一双深沉的狐狸眼。 “本王说过,你的梧凤阿姐与我在一处,不会有事。” 她拍掉刘退之的手,没料到他先一步默契放开。少年看了看她又看看刘退之,突然向后一步,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山上没有饭食,殿下想必是饿了。若不介意,可否在陋舍用了晚饭再走?” 她不知叶北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留刘退之在此用餐那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于是她简单干脆地回了句:“他不饿。” 他看了她一眼:“你怎知我不饿。” 又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多谢相邀。” 梧凤:…… 半个时辰后,她独自坐在桌子的一端,叶北征与刘退之并肩坐在桌子另一端。叶北征盯着她,刘退之撑着下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和叶北征。 饭食摆了一桌子,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她却毫无动筷子的心思。 少年正襟危坐,举起筷子的手又放下,忽地一本正经地对她开口:“我知此言太过唐突,但北征已想了许久,并非临时起意。” 他清了清嗓子:“待我及冠时,想求娶阿姐。” 啪嗒。梧凤刚夹起的鱼肉又掉回了碗里。 “哦?” 刘退之像是早已料到,眉毛挑了挑,一脸看戏表情。 “你你你叶北征你胡说什么。” 她连忙低头夹菜,掩饰心里的慌乱。 “我知道,阿姐与殿下交情匪浅。但殿下也知道,阿姐她是凤将军,虎贲骑的主将,不可能做谁的妃嫔,在后宫里了此残生。” 他眼睛看着梧凤,却字句都是在说给刘退之听。 “北征,不得无礼。” 她呵斥他,然而少年像是铁了心要将憋着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殿下若对阿姐有过真心,就不应当为一时之欢愉,将阿姐困在此地一辈子。” 他字句清晰,掷地有声。 她偷瞄刘退之,却意外地看见他神情落寞,不再像方才那样神采奕奕。 “我恋慕阿姐多年,敬重她是凤将军,也始终记得她是凤将军。我愿此生追随她,与她同生共死。敢问殿下,你能吗?” 少年眼神清澈,无所畏惧,直视着那个狐狸般的男人。窗外最后一缕晚霞在此刻褪去,月明星稀。室内尚未燃烛,她看不清刘退之脸上的表情。 “我不能。”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苦涩和落寞。 十一) 那天之后,她又有许久没有见过刘退之。她以为他终于就此收手,断了对她的心思,倒也是件好事。对于叶北征,她也没有过多责罚,叶北征也算准了她不忍对他怎样,主动请缨受罚,自己将自己关在柴棚中数日,不进饭食,最后还是她心软,将他放了出来。 天地悠悠,她在滇南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偶尔听闻些京城里的事,说陆将军当年收养的义子在那场大乱中并没有死,还回了京城,娶了从小青梅竹马的右相夏焱之女。 那件事给了她些许安慰,想起她也曾听闻过那个陆将军收养的孩子,是个倔强的少年人。陆远没有死,韩殊掌权,世家死灰复燃。也许,京城也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样太平。 她暗中召集余部,叮嘱他们万不可荒废武艺,但平日里切忌与人动武。 虎贲骑,天下无道则出,有道则隐。这是陆停渊说过的话,她时刻铭记。然而,就算是他们不想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找上门来。 先是叶北征在某天不告而别,她不愿去求助刘退之,只能暗中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他南下去了江左。一年后叶北征回来,却对她避而不见。她决意将他也晾一晾,就没有再去理会此事。 于是,当滇南郡守带兵围了他们所住的村寨时,她才知道叶北征从江左带了什么回来,但做什么都已经迟了。 郡守说,此处有人私自贩运朝廷禁售的阿芙蓉。那原本是军中用来制作麻醉药的原料,近年来竟然有人用它制香,后患无穷。 她叫来叶北征盘问,他听后大惊失色,说自己当年带回阿芙蓉花种,只是因为当年在军中这味药草难得,就分给了同袍弟兄们种植,希望来年可售卖些许,补贴日常用度。 此时,郡守所带的兵已将寨子团团围住,火把的光将暗夜照得如同白昼。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待梧凤冲出去时,外面已经砍杀震天。 血,处处是血。虎贲骑已许久不使刀剑,手边连武器都没有,只能带着农具与穿铠甲的兵士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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