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爹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即使知道他待女婿比待女儿还好…… 可那铺子肯定是自己的,继承家族名号的也一定是自己——这一点田忍冬从没怀疑过。 她没有想到,在爹去世十几年后的今日,还会忽然被他的巴掌扇到,扇得她眼冒金星,面似土色。 “忍冬姐,忍冬姐。”虞凝霜一声接一声唤她,心中也是惊怒交加。 店铺易主这事她也没有想到,也觉得不可置信。可事实上,就是有这样愚蒙而残忍的父母,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孩子逼到绝境。 田忍冬正如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虞凝霜只能尽自己所能拉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田忍冬才缓过神来,她蓦地朝虞凝霜轻摇头,然后挣开了她的搀扶。 一步、两步,田忍冬靠着自己渐渐站稳,从悬崖边,走回了这污浊又美好的人间。 她仰起头,直视着马坚,一字一顿。 “我、不、要、了!” 与亲缘、与家族、与少时就有的夙愿、与过去寻寻觅觅的自己切割是如此痛苦,以致于田忍冬眼含热泪,哽咽到几乎不能成句。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重复道:“田家杂煎的名号,我不要了。” 一个父亲宁可传给女婿,也不愿传给她的名号。 一个用她血肉铸成,却不肯赋予她半分荣光的称号。 一个已经被占用、被污染了这么多年的名号。 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她不要了。
第71章 被打了、马坚晕了 皂衣的小书吏猛然停住脚步。 他使劲眨眨眼, 又抻头定定看了看,才愣愣向身边同伴寻求答案。 “那是……严大人?” 廊道间那疾驰的身影,也早就吸引了同伴的目光。 “……好像是?” 说完,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和惊讶。 那一道人影快得如同狂风卷积的落叶,衣摆则如激浪一样混乱,奔逸绝尘,全无稳重风仪,完全不是严大人的作风啊。 可那的的确确是严铄。 他就这样穿过府衙七拐八拐的连廊、穿过十几楹廊屋、穿过亭馆和架阁库,直到临近前堂的一偏厅, 迈大步推门而入。 “霜娘!” 虞凝霜朝他抬了抬手, 算是打了招呼。 她的右边颧骨上, 赫然一大片红紫血瘀, 如同一只不祥的赤蝶栖于此处。 严铄呼吸一窒,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上前。弯腰, 伸手, 像是在拨弄一朵花,他轻轻托起虞凝霜的下颌, 盯着这张被风霜吹打过的芙蓉面。 田忍冬也停止了给虞凝霜上药的动作, 任严铄神色晦暗地, 看着那明显是被人用力击打出的伤处。 严铄的指肚磨得虞凝霜下巴痒痒,她不自觉偏头,躲开了碰触。 严铄便收回手。他敛袖正身, 微丝不动, 如同一棵树森然站在那里。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谷晓星, 声音也如来自幽深山谷。 有书簿来知会他,“街上有恶汉当众打人, 被打那个……据她说是您的娘子”的时候,严铄难以置信。 向来是只有虞凝霜打人的份儿,她怎么会被打?! 他真是宁愿虞凝霜是打人的那一个。 谷晓星早哭成了泪人儿,回得慢了,严铄又问一句,声音更厉。 “真能让娘子被人打了?” “别骂她……嘶……” 虞凝霜疼得抽了一口气,身体力行get到一个冷知识:原来脸上有伤的时候,说话时真的会疼。 别人讲是讲不明白的,虞凝霜只能抚着脸,有些口齿不清地给严铄讲了两刻钟前,在汴京冷饮铺门口发生之事。 …… 田忍冬不要“田家杂煎”名号的话一出,马坚得意,围观人惊异,虞凝霜则是深深慨叹,为她决绝的勇气而欣慰不已。 看着马坚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虞凝霜知道他确实得偿所愿了。他隐藏了十数年,一朝吃绝户,占了家产,纳了小妾,摆脱了糟糠之妻,大概正以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但是虞凝霜不会让他这样得意下去。 他必须付出代价。 虞凝霜快步上前,往那被马坚扔在地上的“田家杂煎”幌子上猛踩几脚。 “这破名号谁稀罕似的!拿去拿去!” 将其捡起来,又丢到马坚脸上去。 “这名号你要用就拿去用啊,要和别人生孩子你就去生啊!那铺子以后肯定还要留给你的好大儿,是不是?” “到时候人家问他,问小郎君你姓马,这铺子为什么叫田家杂煎呢?” “他怎么答?他能怎么答,他得说,嗨呀这是我父亲休掉的娘子娘家的配方,被他抢占了,现下又传给我啦!你自己说,遭不遭人笑话?” 虞凝霜声情并茂的演绎,逗得围观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有意思了,汴京冷饮铺门口天天有热闹看。 虞凝霜描述的场景非常离谱,听起来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但是又非常合理,因为这大概就是以后马家经营那间铺子的真实情况了。 他们舍不得“田家”那小有名气的名号,可又分明不姓田,里外不是人,未免太过荒唐。 虞凝霜的好骂还在继续。 她几乎是在步步紧逼,一点点向马坚靠近,言辞也更加激烈。 “真是好打算啊。爹爹吃完了软饭,再吐出来喂给儿子,儿子嚼了再喂给孙子!你们老马家祖祖辈辈呀,就吃这口热乎的好了!” 虞凝霜离马坚已然很近,能清晰地看见他怒火熊熊的双眼,急速起伏的胸膛,以及紧握拳头上暴起的青筋。 规避风险的生物本能,以及识海中担心她的系统都在发出警报,但是虞凝霜操控着有些发软的腿脚,又往前迈了一步。 “呸!” 她往马坚身上啐到,昂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真是恶心至——”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马坚的怒吼里。 刹那之间,众人只见虞凝霜飞了出去。 “娘子!” “霜妹子!” “掌柜的!” “我的天娘啊!” 各色惊呼叫喊中,巨大的冲力将虞凝霜整个人摔到地上。 她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意识都有些混沌,垂着头失神趴在那里。 极致的疼痛之下,被打到的半边脸几乎木了,好似感觉不到其存在。手掌和膝盖倒是火辣辣的疼,是被磕磨在地上破了皮。 这亏吃得比想象中大,她迷迷糊糊地想,谁让这天杀的手劲儿这么大啊…… 直到看到谷晓星扑到虞凝霜身边,田忍冬才反应过来。 她红了眼朝马坚冲去,“老娘跟你拼了!” 而马坚打虞凝霜这一拳,也彻底点燃了围观众人的怒火。 其中有两个高大的铺兵,平日里最受虞凝霜照顾,当下怒不可遏地一同出手。 “什么鸟汉子,贼畜生!” “你敢打虞掌柜?!” 他们边打边骂,左一拳右一腿。三两下,马坚就见颓势,可他嘴里仍不依不饶地骂,从田忍冬骂到虞凝霜,从这两个铺兵骂到周围众人,言语不堪入耳。 霎时间,群情更加激愤,纷纷愤怒讨伐。 “当街打女人,果然是个会在家欺负媳妇的!” “值横死的贼!” “虞娘子你也敢打?” “虞掌柜没事罢?” “快,往死里打!” “打他!打得他肉片片儿飞!” 又有人喊着“我也来!”奔去帮铺兵。 一呼百应。 大概是觉得光在边上看不过瘾,相熟的食客、好心的邻居、仗义的路人,乃至是郭阿婆夫妻俩,都颤颤巍巍地加入了战局,往已经倒地不起的马坚身上踹了两脚…… …… “所以啊,”虞凝霜讲着讲着还挺骄傲,“马坚可比我惨多了。” 她想笑一下,结果牵动伤处,又呲着牙哼唧起来。 屋里其他人可笑不出来。 田忍冬和谷晓星仍是在抹眼泪,严铄逆着光,虞凝霜看不清他神色,只见他转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她问。 “去看堂审马坚。” “哦。”虞凝霜捂着脸,“但是马坚现在应该还没醒。” 那一场正义的群殴过后,马坚就被揍个半死,昏了过去。 众人就在虞凝霜的请求下,将他抬来见官。 虞凝霜这次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虽然正如她所说,她和马坚往堂前一过,谁更惨一目了然…… 但是虞凝霜不是先出手的那一方,证人们也都向着她。加上她表明了自己是严铄娘子,府衙众人不能不给几分薄面,便将她请到这偏厅里休息上药,还给她备了茶水果子。 至于马坚,还皮开肉绽地在廊下晾着呢,只等着什么时候醒了好提审。 看那样子,还得再晕一阵子。 严铄就算现在过去,也没有马坚堂审可听。 但是虞凝霜还真另有一件事,想请严铄帮忙——去看看府衙卷宗,看那店铺是否真的改了马坚的名。 她仍替田忍冬不甘心。 严铄答应了,起身出门。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的瞬间,严铄便停下脚步。 他焦躁地揉了揉眼眶,不像是要将被虞凝霜伤处刺出的疼痛从眼中揉去。 揉了数下,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痕仍像是刻在他眼睛里。 虞凝霜让他去查卷宗,实则他有些庆幸,因为有了一个离开这间偏厅的理由。 不是不担心虞凝霜,不是不想在此处陪着她,而是此时此刻,严铄心中竟是无比惊悸,无法再平静地面对她。 今日之事,让他再一次看清了虞凝霜所具有的,那一种强蛮而旺盛的力量。 躯体是否康健,名声是否清明,这些绝大多数人都小心翼翼惦念之物,她其实并不在乎。 为了达到目的,她什么都可以放弃。 如同之前那一次,她以母亲声誉,一步一步逼着自己驱逐了黄郎中。 这一次,她甚至不惜以自己入局,也要把马坚送到公堂上来。 即使,马坚的拳头但凡偏半寸,就可能废了她一只眼睛。 太疯了……严铄扶额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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