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面上含羞,言语却轻佻,心中更是嗤道:这严铄回回强调此点,实在过于自信了。 反倒触动她深藏的、跃动的作祟欲,想要真的将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撕开。 但这和自己的笑闹只一闪而逝,虞凝霜还是保证道:“我呀,断不会化身豺狼,占大人便宜的。” 虞凝霜说完,见严铄居然耳染薄红,神色略显局促。然而奇异的是,他的冷漠值居然回升了! 虞凝霜刚压下的笑意立时翻涌,想他是为能守住自己的贞操松了口气,真是更好笑了。 系统现在也觉得严铄实在是拧巴得紧,已懂得分享虞凝霜的笑点。 虞凝霜在识海里和它哈哈哈了好一会儿,才端起正色说正事。 “大人说完了,该我了。我也与大人约法三章。” “其一,三日之内,洗脱我父罪名,放他平安归来。” “其二,家中父母伤病,弟妹弱幼,难以割舍。我需隔三差五回娘家看看。同处一城,几个时辰即可来回,并不耽误我‘孝奉婆母,友待小叔’。大人本也是孝友之士,而非那迂腐之辈,故请悯此情。” 如虞凝霜所想,这两条严铄都直接答应,唯独第三条她却不确定,然箭在弦上,她只能一鼓作气提出。 “其三,大人慷慨,许我诸多钱财,然三年进项可保一时,难保一世,我需另做打算。” “家中新开了蒲履铺子,而我趁着夏月未尽,打算再开一家饮子铺,必然要亲自操持。” “若是大人觉得已婚妇人不该抛头露面行商,那我们怕就谈不下去了。” 未曾想,严铄的情绪一如往常地平静。 “士农工商皆百姓之本业,我每日巡街,见惯当垆老媪,茶舍妇人,未觉不妥。人都道汴京繁华,妇人行商之风盛行,然在我看来,远不及我故土闽南。(3)” 不知是虞凝霜哪一句话化成了钥匙,竟是难得打开了严铄的话匣子。 “闽地风俗,女不专拘桑柘,内外悉如男子。家中高祖母,少时也曾是青裙贩妇,提瓶卖茶,以资高祖父读书科考。” 听到此处,虞凝霜其实很想怼一句“若真是‘悉如男子’,那尊高祖母她自己,有没有读书科考呢?” 但她也知,这般世情中,严铄能理解女子行商至此已属不易,倒第一次对他有了欣赏之意。 可那严铄说着说着,方觉自己似将无关紧要之事说得多了,忙将话头回挑,仍是明晃晃朝虞凝霜刺来。 “是以,小娘子开几间铺子均与我无关,自便即是。只是不可仗势与民争利,不可投机盘剥暴利。如此,我必不干涉。否则,我必不留情。” 虞凝霜托着粉腮,白眼一飞。 刚想夸赞严铄的话,就这么被他此番冷漠的警告扎在枪尖,挑于马下,再一杆子甩到了天外。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回,又说也应将两人约法三章写下,留个凭证。 她是不觉得这凭证能有什么法律效力,更不会给谁看。只是觉得以严铄性格,白纸黑字成文之后,他便会遵守。 严铄依言写了,一式两份。 虞凝霜照例好生收折起来,心中大定,兴冲冲道:“大人这便回去准备三书六礼罢!总之也不是正经夫妻,我不要你贵聘礼,你莫嫌我穷嫁妆,快些走走过场即可,便是明日行礼也行得。至于我家中,且不必担忧,我自会打理。” 事事说定,两人各自归家,都将婚事禀明母亲。 虞凝霜这边,饶是她铺垫到位,又如实讲了“婚期三年”“无夫妻之实”“三百贯钱”种种,许宝花仍是觉得天塌地陷,直说着“你阿爹若是知晓,必情愿一头撞死在狱里”,几乎哭昏过去。 至于严铄那边则完全相反。 楚雁君听闻儿子有想求娶的小娘子,且对方已有应许之意,当即双眼迸彩,连声问“可是真的?” 严铄寡言,又不想直接诓骗母亲,可那陈小豆极会找补。 他得了严铄授意,把虞凝霜和严铄两次相遇的情景真假相掺、虚实相合编了编,倒成了个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精彩故事。 而且这故事,无论是逻辑、人设还是时间线都非常合理,简直不像编的。 虞凝霜的光辉事迹楚雁君之前也听过,可此时,被陈小豆从特定角度以春秋笔法一改,她自己再把严虞两家往事滤镜一加…… 楚雁君当即觉得这是天作之合,命定之缘。 她精神大振,行将就木的躯壳也被仿佛渡了一口琼浆仙液,竟当即有余裕气力考量起婚事操办来。 “巧姐,你且去账上先支三百贯,购置些精致香烛灯火、彩帐毡席来。 “再往上好铺子里寻针线人来裁婚服。唉,也不知京中现在时兴什么花样儿?” “对了对了,既然那小娘子家中清俭,嫁妆便由我们备着也未尝不可……” 后来,虞凝霜真做了严家新妇的时候,楚雁君曾与她讲起本日情景。 讲她如何得了神力一般,翌日便能撑着下了榻; 讲她如何欣喜地去祠堂焚香拜祷,敬告先祖; 又讲虞凝霜多是一员福将落到此宅,当真带的严家节节高起,幼子渐渐开朗,连她的病体也日日好转。 彼时,虞凝霜看着她满注笑意的慈目,虽真诚敬爱这位和蔼的婆母。可她心中也始终刻着——阿娘知晓婚事时哭着摔回病榻时,那双悬望着不公命运的泪目。 一落一起,一哭一笑。 虞凝霜那“嫁女娶女,一应不同”的说法,早在这源起之时就已应验得淋漓尽致,也预示着这场没有真心的婚事并不得长久。 可,虞凝霜本就不要真心,也不求长久。 这场婚事,在此时的她看来,只是公平的交易,只是暂时的必须。 其实,虞凝霜本来不想横生枝节,让家人知道自己和严铄是假成亲。 但是她料定他们必然各个愤慨悲伤,实怕他们郁结于心,气出个好歹来,便将事情挑挑拣拣说了。 因虞含雪藏不住秘密,便没告诉她。于是只有她天真地在为“阿姐成亲”高兴,许宝花和虞川则忧心忡忡。 就连两日之后,虞全胜从狱中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都未能撬动虞家笼着的愁云。 他的存在,反倒是更提醒了众人,虞凝霜为了救父将自己的姻缘投到了火坑里。 虞全胜又如何能答应? 他拽着女儿道:“果然是齐押司那厮害我!大人们都查明了!虽然是严大人帮着查的,可他以此逼嫁也太不地道!阿爹既归家,咱们不如反悔,你何苦去嫁?” 事实似乎是齐押司记恨虞家,偷改了账册,陷害虞全胜。 于是齐押司喜提刺面、上枷、流放的惩罚三件套,已然在往沙门岛的路上了。 可虞凝霜知道,若是有人想,阿爹随时便得步齐押司后尘。 她暗自嘟囔着“不是齐押司害你”,心意不改,将和严铄成婚的利害铺陈开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连“那严巡检相貌堂堂,女儿心里也欢喜”这样的谎话都说出来了。 最后虞凝霜终于说服父母,降服弟妹,又仗着自己在家本就说话算数,硬将这婚事推行了下去。 几日之内,两家就互换了草帖子,又起了细帖子。梳着黄包髻的媒婆在两家之间飞跑,促成了小定和大定等礼,又正式下了彩礼,将婚期定在了六月十九。 为求速度,已有不少礼节从简。 可遥想当年虞全胜和许宝花成婚,只是媒人来说合两回,就一抬小红轿进了门。如今这些婚务,对他们而言仍是太繁杂了些。 于是整个过程,虞家都很被动。 好在严家确有诚意,将样样安排妥帖,且凡是女方需要给男方的回礼,严家也都尽数准备了,先偷送来虞家小院。 若是单问虞凝霜,她是觉得这婚成得非常轻松,只等着做新娘子便好。 虞凝霜倒是悠闲,左邻右舍却是炸了锅。 他们只见虞家人抓了又放了,现在更是飞速成婚了,简直怪异非常。 待稍一打听夫家是谁……马上明白这就是被压着冲喜去的! 上有病母,下有小叔,听说那郎君更是前途晦暗,性子也不体贴。这般不上不下的人家,门宅并不高轩,姿态却常常高入云间。只怕磋磨新媳妇的规矩一大堆,这日子如何过得舒畅? 大娘婶子们集体心碎,既为自家子侄,更为她们看着长大的霜娘。 于是等到大礼这一日,青槐巷里围观的人群都是一脸惨淡,这个抚掌叹“可惜”,那个摇头呼“可怜”,就连虞家人面上也没有喜色,惹得邻里们更加唏嘘。 要不是严家来人各个喜气盈盈,披红着彩,还真看不出是场婚仪来。 虞凝霜执团扇遮面,坐上了花轿。 迎亲的队伍浩浩汤汤,按着计划,只往汴京城里最热闹的坊市一路撞去,将欢快的箫鼓乐声铺满街道,将喜庆的糖钱利是撒遍人群。 虞凝霜透过晃动的轿帘去看,从那罅隙中正见着大道尽头,一柳澄湛的天空和无数双挥动的手。 她能看出来,严家在能力范围内将婚礼办得隆重。 可在外尚能风光,得热心肠的百姓一片恭贺叫好,待真绕了小半个汴京城抵达严宅门口,却透出几分泠然寂寥来。 许是因严家在汴京根基不深,无甚血亲,又被断了仕途,少有师友,所以喜宴宾客只堪堪三四十人,聚在堂前院中。 红轿停定,虞凝霜怀里被喜娘塞了同心结喜巾,另一端在严铄手中。 两人牵喜巾缓行,一同步入正堂。 虞凝霜听得周围窃窃人语响,却懒得去管其内容。 不管这桩婚事被传成什么样,也顶多在邻里间做个小谈资。 且不出一月,就会在唇齿间被嚼没了,远不如谈论今日夕食吃什么有滋味。 这汴京城的所有新闻,向来是被拴在风上的。 来得快,散得更快。 而虞凝霜和严铄,一个是面容模糊的民女,一个是无足轻重的小官。 人口百万的大都会,总有更传奇的人物、更精彩的故事、更劲爆的秘密层出不穷,便如同这万古奔腾的悠悠汴河水,并不舍得为他们停留一秒。 外界纷闹,自让它闹。 虞凝霜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得到自己该得的。 毕竟从今天起,她真要开始和严铄同处一屋檐下,扮做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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