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扫他一眼,低头在纸上写了两行字,交给旁边的侍从。 侍从取了,递给下位的任主簿。 任宏看过后,便起身出外。 卫玉道:“巧了,二公子说你没去过教坊司,但教坊司里,却也不止一个人看见过二公子。” 范赐眯了眯眼,跟卫玉对视片刻,他好整以暇地道:“是吗?都是谁见过我?卫巡检叫他们出来当面对质如何?” 室内安静下来。 卫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范赐果真难以对付,跟郑公子绝不是一类的。 她早有所料,故而今日审问范二,也跟先前审问郑礵的安排不同。 “放心,该对质的时候,我会让二公子满意,”卫玉话锋一转:“既然二公子说你当时不在教坊司,那不知你在何处?有何人证?” 范赐挑衅般望着卫玉道:“我若说我在家里,你卫巡检恐怕未必相信……只怕又要把我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了。” 卫玉道:“那二公子是不在府里了?” 范赐道:“我在梧桐胡同,养了一个小戏,昨儿晚上在那里混了一宿,卫巡检不信,只管去问。” 他回答了这句后,斜睨卫玉道:“卫巡检若是查证了,是不是就能放我回去了?” 中午时候,派出去查问的人陆续回来了。 御史台的巡官回道:“教坊司那些人听说要他们认人,一个个都忙说不记得了。” 卫玉道:“苏嬷嬷呢?” “那位苏嬷嬷不在,据说已然在早上出城去了,究竟去了何处也不知晓。” 卫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范赐那有恃无恐之状,原来如此。 他就仗着没有人敢指认范太保之子,所以才公然否认自己去过教坊司。 “那梧桐胡同的那个什么戏子又如何?” 巡官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们赶去梧桐胡同,确实有一个叫宛箐的戏子,只不过他不在,听说是靖王殿下想听戏,早早地便把那戏子叫去了王府,我们实在……不敢往王府打扰。” 卫玉问道:“那院子内还有何人?” 巡差道:“还有一个仆人,又老又聋,眼见不中用。”他回答了这些,补充道:“我们也找过那宛箐的邻人,但却无人知道昨夜到底如何。” 卫玉简直在心中叫绝。 教坊司的人证不敢指认范赐,而范赐的人证如今却在靖王府。 而靖王殿下,算来又是范二公子的姐夫。 简直堪称完美。 卫玉定神,吩咐巡差道:“派人在梧桐胡同守着,一旦宛箐露面,立刻带他过来。另外……你亲自去王府,就说御史台有案子,要传宛箐。” 巡差迟疑:“卫巡检,那可是靖王府……” 卫玉道:“我知道,他们多半不会理会,让你去一趟,只是按规矩行事,正大光明例行通知而已。他们若不理正好,你便带人守在靖王府左近,我不信那那宛箐会一直在王府不出来。倘若王爷怪罪,你也只推到我的身上就是了。” 巡差咬咬牙,硬着头皮去了。 剩下任主簿望着卫玉蹙眉之态,喃喃道:“果然牵扯到靖王殿下了……” 卫玉揉了揉眉心:“去顺天府跟郑家的人回来了没有?” 任主簿道:“这会儿郑家指不定如何,他们又不待见御史台的人,我看未必顺利。”瞧着卫玉,他又问道:“你为何叫人去打听林家跟范家的关系?” 卫玉道:“昔日郑府丞在林府尹之下,两家虽不算亲近,但素有来往,郑公子跟林枕纱一定认得……可郑礵跟范赐去教坊司,又下那样狠手,要么是禽兽再世,要么就是双方早有宿怨。” 任宏隐约听出几分:“你想从范赐跟林小姐的关系入手?” “除了儿女之私外,”卫玉皱眉道:“范家跟靖王亲近,而林遵原先是皇后一派……郑府丞跟林府尹关系一般,郑公子又跟范赐交好……” 任宏呆呆地只管听着。 日影偏斜,去顺天府的人回来。回禀道:“顺天府的人听说是问范太保相关,多是三缄其口。只有郑府丞说起,昔日范二公子曾经跟着郑公子去过林府几回,似乎也见过林府尹……因为有一次,郑府丞询问林遵有关范二公子的事,林府尹却含糊应答,不知为何。” 卫玉定定地听着,忽地转头看向拘押范赐的讯堂。 任主簿在旁看见她的神色变化,便知道她有所发现:“怎么了?” “我有个猜测,”卫玉喃喃,“不过……需要验证……” 任主簿正要问她是怎样,外头有侍从来报,说道:“卫巡检,靖王府来人了!蔡中丞已经赶去迎接。” 卫玉一怔:“来的是什么人?” 侍从道:“门上说是王府的一名詹士,脸色很不好,像是要兴师问罪。” 卫玉的心微微跳快:“你速去打探,看他现在在哪儿。” 侍从领命去了,却又有一个随从自角门走出来,手中端了个托盘,里头放着两盘菜。 原来卫玉忙于问案,马不停蹄,中午还没吃东西,这菜已经热了两次了。 任主簿虽也担心靖王府的人来意不善,可见饭菜在前,少不得先劝卫玉吃两口。 卫玉哪里有这个心思,只顾思谋。任宏便叫随从先将碗碟放下,待会儿找机会让她吃些便是了。 正在这时,那侍从去而复返,竟道:“卫巡检,蔡中丞如今陪着靖王府的詹士往您这儿来了。” 任宏一惊。 卫玉抬头:“来了?” 任主簿道:“不用说了,蔡中丞自然是又要祸水东引。” 卫玉却忽然面露笑容,笑的有些古怪。 任宏疑惑:“你还笑什么?” “我笑他来的好,”卫玉的鼻子轻嗅,目光转动看见旁边的饭菜,她蓦地问道:“怎么没有酒?” 任主簿哭笑不得:“好的很,你这会儿终于知道饿了?还要当着王府来人大吃大嚼不成?” 卫玉已经催促:“快拿酒来。” 任宏知道她心思奇巧,不敢耽搁,赶紧叫人取酒。 卫玉转头同他飞快地低语了几句,自己把那纹丝没动的酒菜端起,一阵风似的向着讯堂急奔。 “这可真是……”任主簿哑然失笑,往外走了几步,稍等片刻,便听见外间脚步声响。 一人道:“您别着急,横竖卫巡检就在这里,有什么只质问他就是了。” 这正是蔡中丞的声音。 另一人哼道:“这卫巡检也太过了些!竟然派人去靖王府搅扰,王爷不予计较也就罢了,哪成想那些人竟然围着王府行监视之举,当王府是什么了?还有没有把王爷看在眼里?” 蔡中丞赶紧撇清:“我竟丝毫也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早就喝止卫巡检这样胡作非为了!待会儿见了他,我定也要痛骂一番……” 任主簿见差不多,赶忙上前一步恭候。 卫玉飞快地来至拘押范二公子的房外,因有过先前郑公子诡异身亡的前车之鉴,两个差役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眼见卫玉端着饭菜飞奔而来,两人正诧异,卫玉却向着他们一扬首。 两人疑惑,赶忙靠近:“卫巡检……” 卫玉压低了声音道:“我有几句话要私下跟范公子商议,你们且先退下不用守着。” 差役们不明所以,只得答应。 恰在这时那送酒的来了,卫玉叫放在托盘上,自己用胳膊肘把房门顶开。 里间范赐坐在桌边,显然也听见了外头动静,蓦地看见卫玉亲自端着酒菜进来,范二公子也自讶异。 卫玉抬脚将身后的门重新掩起,满面堆笑:“我听说二公子还没吃中饭,这底下人办事儿就是不利落,不过是要点酒菜而已,他们就弄了这半天,公子必是饿了。实在怠慢。” 范赐愕然之际,有些警惕地打量卫玉:“你……想干什么?” 这功夫卫玉已经把酒菜放下,她拍拍手,笑的灿烂道:“不过是一餐午饭而已,公子不必惊慌。”去桌上取了两个杯子,亲自给范赐斟了一杯酒,见他不动,卫玉道:“难道是怕酒里有毒?” 她拿起酒盅,自己喝了半杯,道:“二公子可放心了吧?” 范赐固然是饿了,但面对卫玉,他却是不敢放松。 本来郑礵十分惧怕他,不至于把他供认出来,那自然是这位卫巡检的手段……加上卫玉在太保府内把范太保也弄的七窍生烟,范赐虽然不信她会把自己怎么样,但到底还是要谨慎小心。 “卫巡检,你何必前倨后恭。”范赐冷笑:“难不成是想把我灌醉了,让我酒后吐真言?” 卫玉嗤地笑了:“要真那么容易就好了,我又何必这样哄着,叫人进来把公子摁住,灌你几斤酒岂不更好?” 范赐语塞,冷哼一声而已。 卫玉夹了一筷子金华火腿,慢慢地咀嚼。火腿的香味散出来,二公子饿了半天,见卫玉吃的自在,眼睛不由在她跟饭菜之间逡巡。 卫玉打量着范赐神色,给他夹了一片火腿:“这里的饭菜自然比不上太保府,二公子凑合着吃点儿……就算是你来御史台一遭儿,我给你的赔罪罢了。吃了这一餐,只怕就留不住你了。” 范赐惊讶:“什么意思?” “自然是放虎归山,哦,是放你回太保府的意思。”卫玉笑。 “你当真?”范赐不信是这般轻易。 “不当真还能怎样,”卫玉叹息,“你先前的回答无懈可击,教坊司的人也都不敢指认,而你所说的那个戏子,也在靖王爷府内,二公子,说一句实话,我可真是服了你。” 范赐听她跟交底一样说出这些不利于她的话,越发震惊,他看看那朱红的火腿片,咽了口唾沫:“哦?” 卫玉却没再开口,道:“还不吃吗?” 范赐深深看她一眼,终于夹了那片火腿放入口中,因为饿的久了,原本平常的火腿片吃起来竟极美味,唾液都给勾了出来,范二公子润了润唇,举手又喝了半杯酒,这次不用卫玉相让,他自己夹了菜。 卫玉看他着急又略带克制的吃相,笑道:“其实我也想通了,二公子你早说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们又怎么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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