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谢明翊慢吞吞地说话,仍是他一贯散漫的语气,“我只是不知,东宫究竟有什么,值得你不惜这般做,也要留下来。” 他眯起眼,似是不甚疑惑。 卫姝瑶愣愣望着他,呆呆地,不知如何回话。 她忽然有点沮丧。 她都这样示好了,他怎么还是一副冰雪难融的模样。 “我兄长说,一诺千金,不可辜负。”她垂下眼,小声说:“我既然答应了你和沈将军,自当留下来找出北狄细作。就算要走,那也得等大选结束呀。” 谢明翊倏然笑了一下,抬手勾住她的下巴,迫她昂起头来。 “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不如仔细想想,又有什么想求孤的。” 谢明翊松了手,掐住她的细腰,将她稍稍一提,又轻轻放在脚尖半步之远。 他挽了挽袖子,将微湿的袖摆卷起来,慢条斯理地说:“孤最是信守承诺,你以舆图为筹码,孤护了你这些时日,料想也够了。” “细作之事,倒不必等到大选之时,外地来的秀女皆会被安置在畅春园小住,左右不过五日,你便可以结束任务。” “你也不必担心你父亲,孤已经查清,他没什么大过错。” “所以,五日后,孤会送你和你父亲出城。” 他慢悠悠说:“孤不喜翻旧账,你不必再纠结往事。” 卫姝瑶咬着唇,垂眸望着脚尖,半晌没吭声。 谢明翊迈开脚步,往外走。 这时,身后传来委屈巴巴的一句话:“你真的还在生气呀?” 谢明翊脚步微顿。 卫姝瑶低着头,盯着她方才带进来的灯笼,里面的烛光已经灭了。 “当年沈将军出事,我确实求了父亲和兄长好多次……兄长说,他去求过圣上的,他不会骗我。” “你被送离京城,我起初并不知晓……后来你要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那天赶车出城,本来就是想去送你的。” “刚才,我是在楼下看到一个人,和兄长甚为相似,一时情急才追上去,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憋出六个字:“别生气,好不好?” 又过了良久,谢明翊才回了“没有”两个字。 卫姝瑶咬着唇,眼角的泪珠在黑夜里如一点璀璨的水晶。 她又憋出三个字,“你骗人。” 谢明翊没再搭理她,他看见远处等候着的马车和梁锦宝枝,见他二人已经赶过来,脚步便迈出了门坎。 可临出门时,却停了一瞬,他搭在木门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袖中的另一手微微蜷缩着。 身后忽地传来卫姝瑶闷闷的声音—— “成,便按你说的罢。” 他手指倏地按在门板上,蹭了一手灰。 “五日后,我带着父亲离开,多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卫姝瑶背对着谢明翊,脚尖轻轻踢着地上的灰。 “先前我说知道徐家的罪证,也不是诓骗你。我现下就告知于殿下,以谢殿下护我多日之恩。” 谢明翊微微侧眸,只瞥见她阴影里模糊的轮廓。 “昔年长公主之死,并非意外,或是有人刻意为之……徐家脱不了干系。这是父亲醉酒时说的,他从不议论长公主,唯独那次……事后父亲多次试探,我装傻充楞敷衍了过去,见他如释重负,我便知晓这恐怕是确有其事。”卫姝瑶鼓起勇气,一口气快速说完。 “你若想彻底除去徐家,或可以依此深究。” 她清澈的眸子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唯那点眼角的水痕落在他眼里异常清晰。 谢明翊凝视着她,一语不发。 然后,看着她挺直了脊背,大步朝着门口走来。 走近他,又果断错身而过,不再迟疑。 谢明翊垂下眼,视线追随着她起伏的裙摆。 一步一步,踩在雨后潮湿的青石板路上。 也踩在他心底,离他渐行渐远。 谢明翊喉结微滚了一下,极轻地叹了口气。 “卫姝瑶。” 前面那道娇小的影子倏地停了脚,只是低着头,没有吭声也没有回眸。 那迎风轻颤的背影,宛若一朵深夜冒雨绽开的白昙。 谢明翊呵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你走反了。” 卫姝瑶藏在袖下的手指猛地戳进掌心,她再也压不住眼底的热意,侧过头,望向那小木门前的谢明翊,慢慢压下唇角。 “脚真的好疼,肩膀也疼……我走不动了。” 她瘪着嘴,任凭泪珠儿一滴一滴滚下来,嗓音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兽。 “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然后,她看见谢明翊走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缓缓走近,穿过冰凉的黑暗,在雨夜里骤然撞进了她的眼帘。 谢明翊俯下身来,将她打横抱起,由着她哭得湿漉漉的小脸蛋蹭在他肩颈上。 谢明翊抱着卫姝瑶入了马车,吩咐梁锦,“回宫。” “遵命。”梁锦不敢抬眼看,匆忙拉着宝枝留在了在外面赶车。 谢明翊单手撑着额头,撩开车帘,凝眸望向深夜。 雨慢慢停了,夜幕低垂,深夜黑得静谧,挂在桥头的黯淡灯笼映照得河流波光粼粼,似点点星光。 半晌,他放下车帘,低眸看着怀中已经哭累睡着的卫姝瑶。 眼前又浮现她踮起脚尖,亲上他脸颊的模样。 面颊处被她唇瓣碰过的地方,微微发麻。从面颊慢悠悠地传遍身上,令他心尖颤了一下,又一下。 方才,他是当真想好了,放她一条生路,不要在拘在他这样的人身边。 可是啊…… 世界暗得浓郁,亦冷得他麻木,唯有这仅剩的一点柔软暖意。 谢明翊倾身,吻了吻卫姝瑶的眉心。 哪怕她心底实则惧他畏他,哪怕知道她今夜恳求示弱都是为了让他替她寻那个和卫鸣相似的人。 是故作真诚也好,是心存利用也罢,并不要紧。 他只要清楚,他要紧揽住落于他身上的这一抹清辉。 再也不会放开。 回宫后,谢明翊送卫姝瑶去了藏书阁。 长顺跟着进来,送了些驱寒的汤药,卫姝瑶饮下后不多时便睡了过去。他离开后,宝枝守在卫姝瑶榻边,不敢合眼。 自卫姝瑶冒雨疾奔去追谢明翊,她和梁锦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心底终究是担忧的。 小主子自幼体弱,尤其是受不得寒气。春寒欺骨,她冒雨追了那么远,路上好几次停下来扶着墙咳喘。 宝枝想上前时,却见她又定了定神,急匆匆又迈开了腿,速度很快,宝枝竟一时追不上。 直至快看到谢明翊的背影,才见她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了那个青玉瓶,一股脑儿灌了好几颗药丸,面上勉强恢复了些血色。 春搜时,卫姝瑶受伤昏睡了一日一夜,可将宝枝吓坏了。她生怕卫姝瑶这次也受寒,又病倒了。 果不其然,上半夜卫姝瑶只是睡得昏昏沉沉,不时梦魇呓语,可到了下半夜,一触她额头,烫得吓人。 宝枝心里慌神,又不敢随意去打扰谢明翊,只得自作主张,跑去问梁锦,想请贺太医过来看看。 梁锦迟疑了片刻,想着自家主子劳累了多日,不愿他再为这种小事劳心费力,亲自去了太医院。 卫姝瑶躺下,很快便入了梦乡。 梦里是十四岁的她,拎着荷花灯,一个人疾奔在湿滑的石板路上。 月色早被厚云遮掩,小巷间起了薄雾,她踢踏的脚步声在幽静中分外明显。 卫姝瑶躲在后屋的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听见,追她的人在门外大声叱责质问谢明翊。那群人似是又进了屋里,搜了一圈,没发觉她,才恨恨离去。 卫姝瑶一动不动地缩在被窝里,直至缓慢的脚步声行至榻前。 “都走了,你出来罢。” 卫姝瑶抬起头,看见谢明翊站在榻前,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卫姝瑶这才颤颤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她不知该如何道谢,何况…… 方才为了躲避搜查,她故意亲了他脸颊一口,令他彻底怔愣住,才借机匆忙挤进屋里来。 她拢了拢散乱的发髻,又扶了扶垂在雪腻脖颈旁的耳坠,随着她迈步,坠子下的圆润珍珠也微微晃动, “今夜多谢你,我会让父亲送谢礼与你。”她眼神格外真诚,看向谢明翊,“等天亮了,我自行离去。” 她害怕回去路上再遇到对方,也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对方折返。与虚名相比,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孰料,谢明翊只是极淡地瞥她一眼,“谢礼不必了。” 而后转身离了屋,竟是不再理她了。 卫姝瑶并不敢睡,可又累又困,眼皮重得厉害。一不留神,竟缩在床上裹着被子睡着了。 她醒来时,天色将明,谢明翊仍没有回来。 卫姝瑶揉了眼,慢慢下榻,往后院走去。 小屋后院逼仄近无落脚之地,几丛青竹之下,一道瘦削身影站在清幽竹影下,手执长剑,朦胧的晨曦自上而下沐浴他全身,他迈步,挽起剑花。 他在练剑。 冬日凛冽,寒风吹拂时带着点刺骨的冷意,那道舞剑的身姿在婆娑竹影下,翩如惊鸿婉若游龙。 卫姝瑶躲在门后面,看了他很久。 兄长曾经夸赞过谢明翊的剑法,说他那些招数不像是野路子出身,像是蹒跚学步时就拜入了大师门下,自幼勤学苦练了好些年。可彼时,他只是个被伙夫收养的孤儿,哪来的大师指点,许是自己看书悟得个中精妙。 她小时候也曾经闹过要学剑法学武艺,知道仅凭自己琢磨能有这般本事简直是天纵奇才。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白,谢明翊才收了剑,寒刃“铮”地一声入鞘,惊得卫姝瑶吓了一跳。 卫姝瑶这才想起来,他竟是在外面练了一夜的剑。 谢明翊踱步入了藏书阁时,就听见她正在低声说梦话。 他默了半晌,上前,在榻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 “殿下,外地进京的秀女今日便将入住畅春园,皇上请您过去,请了三遍了,您看……” 长顺急匆匆入内,一眼看见太子握着卫姝瑶的手,惊得连忙闭嘴。 谢明翊替榻上的人掖了掖被角,起身对长顺道:“那小宫婢去哪儿了?” 长顺正要应声,便见外面宝枝领着贺祈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贺太医,快……” 贺祈年被她拽得踉踉跄跄,他昨夜轮值,一夜未眠,连口水还没来得及喝,听得卫姝瑶起了高热,连忙提了药箱跟着过来了。 刚进门,就对上一双清冷的黑眸。 视线轻碰,贺祈年只觉得凉意从头顶陡然冷到脚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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