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 两国之间,安宁与苍夷不过是一指之事, 她担不起,也不敢耍性。 可那原本不是她担的,她原先只是游于这人世间的一缕幽魂,却上了贼船,穿上繁琐厚重的华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为自由为爱,勇敢无畏逃跑的小公主,和那心怀大局,爱女心切的王后,当真是害死她。 有时,她在想,若当初是师兄去就好了。她也曾小小怨过那小老头,年轻时惹上那情债,年老后让她来还他的债。 既然,局已定,和亲难免,嫁皇帝难免。 那长痛不如短痛,他这九年思念太苦了,忘了她也算一件好事。 沈皎紧拽着袖子,她起身望着陆之慈颤抖地背脊。 “够了,这一路上你们看我的眼神我早已厌了。沈皎,沈皎,又是沈皎。吾乃北狄公主,身份尊贵,岂是一个死人可高攀的。” 陆之慈陡然抬头,布着红血丝的眼冷戾,险些吓沈皎一跳。 他沙哑的声重,“她没死。” 他一遍遍重复,“她没死。” 沈皎闭了闭眼,狠心离开,忽而裙摆被拽住,他手背青筋分明,骨节颤抖。 只是拽着,拽住最后一抹希望,祈求她能回头,哪怕只是看看他,他都能自欺欺人认定她就是沈皎。 可她没有,她掰开他的手,一个头也未回,就这般残忍地走了。 待香燃尽,天已昏暗,陆之慈摇摇晃晃起身,他抹去被风吹在桌上的香灰,望着画中女子良久。 他走出屋子,陈绍站在榕树下望着他那萎靡的样子,叹息一声。 一向高高在上,遇事稳重的他,如今连走路都不稳。 他望天上明月,今日初八,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也是她的忌日。 陆之慈张了张干涩的唇,“她不是她。” 陈绍道:“沈三小姐已经死了九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陆之慈摇头,“她没死。” 因为他走不出来,所以她活着。 活在记忆的点点滴滴里,在陆之慈心里,她永不亡。 陆之慈回到他造的假的忍冬院,明明已是五月,但那里依旧冰冷。 大抵是她不在,忍冬似寒冬。 陆之慈抱着她睡过的被褥,在夜里低低哭出声,那个人人敬畏的一朝首辅,此刻如一个七岁孩童。 后来他睡去,今夜他很开心,沈皎终于入了她的梦。她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娇嗔着喊他,“阿慈,本小姐的糕点怎还未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人喊他阿慈了。 他点头,一如从前那个呆呆愣愣的陆阿慈。 “阿慈去问问厨房。” 后来,他梦见洞房花烛夜,她盖着红盖头,他不敢触碰。 少女见他迟迟未动手,直接掀了盖头,灵动的杏眼弯起,嫣然笑道。 “阿慈是胆小鬼。” 是呀,他是一个胆小鬼。 他想就这般溺死在梦里,他不敢再醒来,他怕那没有沈皎的世界。 他想就这般与她一同到老,再也不分离。 可梦总要醒,梦至尽头是大片的雪,如同她死的那一日。 她一身嫁衣在雪地是触目惊心的红,陆之慈惊慌伸手,他想抓住她,救下她。 至少在梦里,她能活下来。 陆之慈抓住她,急切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怕下一刻她便支离破碎,再一次死在他面前。 少女推开他,而后捧上他的脸,嘴角绽放一抹笑,“陆之慈,我不怪你了。” 她说,“你要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潇洒地活着。” 陆之慈不停摇头,没有她,这世间万般皆是昏暗,枯萎与折磨。 梦一点点如杨絮散尽,带着少女嘴角的笑意。 他恨黎明那道光,将她带走。 他揉着疼痛的头,松松垮垮的睡袍拖地,他打开门,东方日红,他双眼微眯。 继续做那万人之上的权臣,冰冷彻骨的权利高山之巅,掌朝政,倾天下。 他拥兵十万,自帝王年幼时摄政,走尽腥风血雨,众臣无一人不服。 曾有人劝他反,他下令拔了那人的舌,以示忠诚。 两国联姻,是他提出来的。 他记得那时小皇帝不同意,吵着闹着绝食,把自己关在养心殿,连朝也不上了。 陆之慈下令让人直接拆了养心殿的门,那日是寒冬,就算烧着全京城最好的炭,也挡不住寒风瑟瑟。 小皇帝浑身发抖,裹着被褥大骂他,“陆之慈你放肆!朕可是皇帝,你这是要谋逆。” 陆之慈横眉冷竖,神色严厉。 他先是紧捏着拳,强忍道:“陛下先用膳,臣允陛下早朝晚去一柱香的功夫。” 小皇帝往里缩了缩,他知老师眼下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但他还是硬声道:“不去。” 果然,如小皇帝所想,陆之慈一手托起粥,在太监的惊呼中,掐着小皇帝的脸灌进嘴里。 “不去也得去,臣教陛下的东西,陛下皆喂了狗吗!” 小皇帝打小怕他,陆之慈乃臣子,亦是师,他向来不苟言笑,严厉不留情。 太监碍于陆之慈的威严不敢上前,小皇帝摸着胸脯咳嗽,他破罐子破摔,号啕大哭,“朕不想娶那北狄公主,北狄皆是蛮人,害大启百姓无数,老师难道忘了吗,若不是那年北狄入侵,与反贼勾结,沈姐姐也不会死。” 少年帝王抽泣,鼻涕泡炸开,“沈姐姐的恩情朕不会忘,当年若不是沈姐姐拼死护朕,朕早已死在宫变,被叛军射成筛子。” 提起沈皎,陆之慈心一颤,酸涩,他望着少年一抖一抖的脑袋,伸手覆上。 他是看着皇帝从一个九岁孩童,一点点长至少年。 那人说得没错,他手握重权,完全可以反之,巅皇权,拥兵为王,天下于他不过是棋子落盘,一指之间。 可他却忠骨诚诚,教那胆怯,逢人就口吃的孩童学识,四书五经,三纲五常,治国安邦,教他为君者应胸怀天下,临危不惧。 可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甚至可言他一手将小皇帝带大。 一开始,朝中不少有人参陆之慈折子,道他一手遮天,恐有谋逆之心。 小皇帝虽畏惧陆之慈,却也气得下令将那些朝臣仗打三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那算是一向怯懦的小皇帝做得最狠的事了,后来再无人敢上奏。 小皇帝也曾问过陆之慈,“老师为何不反,朕知自己懦弱无能,若不是当初宫变形势所迫,父皇也不会传位于朕。” 那时陆之慈说,“因为陛下的命是她拼死救的,她心怀百姓,为大启而死,臣想替她守这天下安宁。” 时过境迁,陆之慈拍着少年脑袋,语气比平时要温柔些。 “陛下忘了臣当初所说,要守这天下安宁,如今的盛世和平不过是一层遮羞布,这层布下,虎视眈眈,居心不安者比比皆是,唯恐战争不起,天下不乱,好坐收渔翁之利,拥兵为王。唯有两国联姻,缔结联盟,方可停止战争,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 片刻后,少年帝王点头,他擦去鼻涕,端起粥狼吞虎咽吃下。 “好,朕去上朝。” 驿站,宫里的婢女给沈皎穿上大启宫装,马车停在外边,接她入宫。 沈皎打天一亮便被宫里派来的人捞起捣鼓,她睡眼惺忪,由婢女穿戴。 皇帝尚未行冠礼,按礼法,她将在为她布置好的宫殿里待上两年才能成婚,这期间也不闲着,她将学习大启礼法与宫规。 太后看重,思北狄与大启民风文化截然不同,既两国联姻,身一国之后应德才兼备,得体大方。母仪天下更应心怀百姓。 于是特地给她指派礼教嬷嬷和女官教导,从衣食住行,礼仪规章,至大启上下百年历史,祖训。还有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凡是身为一国之后必知的都得学。 加之如今女子可入学,可为官,可参政。皇帝当年学过的,她也得学一点。 给她穿衣的婢女名为翠莺,小姑娘涉世未深,年纪不过十四,笑着道。 “太后看重殿下,特地指派帝师,也就是本朝首辅陆大人,每五日抽出半日教导殿下政论。” 她困急了快闭上的眼陡然一睁,“什么?陆首辅?” 小姑娘心直口快,毫不遮掩道:“陆首辅教学严厉,就算是陛下也挨了不少戒尺。奴婢曾远远瞧过,那戒尺那么长,那么厚,陆大人打得那么狠,脸那么无情。” 沈皎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完了,她前日才辱过自己,惹得他不快,那厮万一记恨上了,给她穿小鞋,她不得生不如死。 自个儿虽活了二十七年,对这大启历史祖训和礼规还算了解,过得去。 但她自小贪玩,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也就对奇门遁甲,医毒药和吃喝玩乐感兴趣。 许是九年太过久远,世间竟流传着沈三小姐蕙心兰质,知书达礼,乃京城才女,一手办起学堂,醉心学业。 简直乌龙也,她劝人读书,可自己是真不爱读书,听不进去一点。 她揉了揉手心,已感觉到那戒尺打在手心的痛。
第90章 宫中 日朗晴空, 照琉璃瓦波光粼粼,金殿辉煌,朱色宫墙围住里面的尊荣奢靡, 与岁月。 都将困于高墙之下。 一切如初,沈皎抬头望天上雀鸟飞过宫墙,而她进来,坐在华丽的马车上,身后带着北狄的嫁妆与给大启的贡品,浩浩荡荡。 她被婢女搀扶下车,脚触及灰白的大理石地,恍如隔世从前每逢宫宴入宫, 她跟在阿娘身后, 等瞧见萧容景时,她又探出头, 亲昵地喊他景哥哥。 再往小一些的时候,她从边疆回京,那时第一次见金碧辉煌的宫殿, 拽着阿娘的袖子, 问阿娘能不能一直住在宫里。 沈皎扬唇一笑,如今真是应了儿时的愿, 当真要住里面了。 这深宫重重, 不知阿姐这九年来,过得如何。 来宫门口接她的嬷嬷,当沈皎初来宫中,没见过世面, 才一直望着宫殿出神。 “参见殿下,老奴是太后指派给殿下的礼仪嬷嬷, 老奴姓邹,宫里人都喊老奴邹嬷嬷。” 她是太后亲派,在宫中待了二十余年,教过皇后与公主,难免架子大些。 换别人或许得夹着尾巴,阿谀奉承。可沈皎如今是北狄公主,公主得有傲气,决不能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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