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嬷嬷架子大,沈皎也没给她好脸色。 邹嬷嬷心中鄙夷北狄人的傲慢粗鲁,当下便轻蔑地瞥了眼沈皎的站姿,严厉道:“殿下的两只手应放在腹部,像如此,足也理应这般站,背挺直。” 北狄公主从未学过大启宫规,但沈皎自小耳濡目染,虽说不上有多好,但也凑合。她来时藏拙,故意将两手随意别在背后,反正她见那北狄小公主便是这般的。 此刻她故意笨拙地两只手上下左右交叠不分,两条腿摇摇晃晃连带着整个身子。 样子实在滑稽,以至于旁边的小太监小婢女笑出声。 邹嬷嬷怒斥,“笑什么笑,主子也是尔等奴才配笑的,还不快下去领罚。” 她又看向沈皎,“等殿下什么时候对了,再前往寝宫。” 大启的人瞧不起北狄人,邹嬷嬷更是憎恨,因着九年前那场大战,她的父兄都死于北狄人手下。 先祖开国时,曾大肆屠杀过七千北狄百姓。 北狄亦不断掠夺,活捉大启百姓,当活靶子虐杀。 数十年,两国战乱不断,侵略,仇恨,不休不止。 血海掀潮,势要覆灭两座王朝。 于九年前那场战争两国元气大伤,故而停歇,直至今夕两国缔结盟约,共千秋,从和亲起。 邹嬷嬷不喜北狄公主,她知大义,故接下太后旨意,教导她。但也心有芥蒂,于宫门前,以教导之名,刻意羞辱她。 宫门口,形形色色宫人不断,邹嬷嬷虽羞辱她,却也顾及皇室尊严,呵斥那群宫人不准抬头。 沈皎不好再演过,她挺起背,寻记忆里的轮廓,还算端庄有样。 邹嬷嬷额头皱如山川,更显严厉,那双混沌的眸不曾有慈祥之色。 她点头,“还算凑合。” 而后拱手,身姿有礼,“请殿下移驾鸾鸣殿。” 邹嬷嬷并未存一直宫门口羞辱她的心思。 正逢早朝退,众臣鱼贯,皆往宫门出。就算北狄公主榆木不可雕,也不能让她在大启朝臣面前失了体面,再往小里说,公主终归是女子,不能在宫外男子面前闹笑话。 沈皎懂邹嬷嬷的意,也没再脸上使公主威严,她颔首,“多谢邹嬷嬷。” 比起太后指来给她授课的两位先生,大部分她与邹嬷嬷要相处更多。 大婚前两年,乃至之后邹嬷嬷告老还乡前,都将是她耳旁钟,身侧灯。不光要教导她宫规,叮嘱她言行。还要照顾她日常起居,穿衣饮食。 虽说她代北狄和亲,将来身为皇后尊贵无比。但揭开那层华丽衣裳,她在异国他乡无亲无友,十八岁的小姑娘稚嫩懵懂,涉世未深。 在暗处,虎视眈眈欲毁和亲者无数,上至不轨者意覆两国交好,下至帝王冠成后选秀,事全族荣华。太后思此,这才选了邹嬷嬷贴身照顾沈皎。 邹嬷嬷虽对北狄心有偏见,但也是个识大局的。 既如此,倒不如往后和平相处,邹嬷嬷厌她,她躲还不行。 但没料到,邹嬷嬷不愧得太后信任,正所谓无微不至,耳旁钟不止。 食不言,寝不语,睡至日上三竿罚,三更半夜才上榻罚,贪食罚,不食更罚。 更别提学宫规礼仪时,但凡出了一次岔,就是罚抄十遍宫规。 起初她不敢藏拙太过,错了一次后,第二次就正确。 邹嬷嬷眉头稍稍舒展,夸她,“嗯,有长进。” 可后来,她愈加严厉,更细致。沈皎从前应对宫宴的凑合,已无法入她眼。再加上那些未曾学过的,沈皎已不用藏拙,她就是不会。于是日以继日,她除了按时睡觉和早起,就是不停练礼仪和抄宫规。 当然被窝里,她偷偷点着灯,看话本子。直至有一遭,翻了灯笼,烛火把被褥烧着,连带着烧没了她的眉毛。 气得邹嬷嬷下令烧了她所有话本子,并多加了一百遍宫规。 天爷啊,一刀杀了她吧。 沈皎躺在榻上欲哭无泪,她连大声嚎啕都不敢,不然等会邹嬷嬷又得以宫规罚她。 入夏天渐热,黄鹂在旁轻扇芭蕉扇,翠莺不停给沈皎喂水果。 翠莺道:“殿下不伤心,不就累计两百一十遍宫规么。” 沈皎听后,气欲绝,她一边眉毛被火烧光秃,唯有一只眉毛皱起,翠莺藏不住事,竟还笑出声,当然也是仗着沈皎平日里放纵,宽厚。 沈皎怒道:“好你个丫头,竟敢嘲笑本公主,黄鹂快打她。” 黄鹂年岁稍长,更稳重。她用扇子温柔拍了拍翠莺的脑袋,道:“没规矩,公主岂是你能笑的。” 翠莺摸了摸脑袋,“奴婢错了。” 沈皎眸光一亮,她挺起腰爬起,狡黠一笑望着小姑娘,“不如翠莺帮本公主分担些罚抄,偷偷的,邹嬷嬷是不会发现的。” 正当沈皎眼中笑意愈浓时,却听一道有力清冷的女声,“殿下这是要移花接木,瞒天过海?臣奉劝殿下,字如人,迹不同,纵然模仿极像,但邹尚宫心细,想骗过实在难。” 沈皎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官装束的女子立于殿中,身姿英朗,她拱手一拜。 “臣侍中宁宛,拜见殿下。” 翠莺不敢抬头,道:“糟了,忘了今日有宁侍中的课。” 沈皎眸愣,那人光华夺目,今非昔比,与初见时在城西小巷里偷东西的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比已脱胎换骨。 沈皎出神,以至于忘了说话,还是翠莺在旁小声提醒,“殿下,您还未让宁侍中平身呢。” 沈皎回神,赶忙道:“平身吧。” 宁宛平身,目光触及沈皎面容时一顿。 沈皎心明她这是又念起当年那个沈姑娘了。 她今日未戴面纱,浅笑道:“邹嬷嬷未与先生说本公主误食鱼肉,满脸起疹子的事?” 像,太像了。 可沈姑娘爱吃鱼,她除了读书,便是有一手好厨艺,她每月初十盼着沈姑娘来,给她做一手好鱼,沈姑娘会夸她,会问她的学业,然后道一声,“宁宛真厉害。” 可后来,沈姑娘再未来,但每月初十她依旧会做一道鱼,坐在门口等她。 盼着她的身影,听一句,“宁宛真厉害。” 沈姑娘于她,是夜中灯,是茫茫大雪里的一块炭,一身厚厚绒袍。 宁宛望眼前人,许是面熟亲切,她回以笑:“邹尚宫吩咐过,只是没想到会病及眉毛,臣失礼,殿下勿怪。” 沈皎摸了摸一边光秃的眉毛,她愁容苦笑,“这是昨日里偷偷在被窝里看话本子,被烛火烧的。” 宁宛忍俊不禁,沈姑娘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伟岸,神圣不可侵犯,亦是她心中佛。 如今的沈皎,俨然一个知错却再犯,天真乖张的小姑娘。 这更体现在,宁宛教书中,沈皎打着盹,脑袋快栽书案上。 若邹嬷嬷的课,她还能因邹嬷嬷身上那股吓人的严厉,和不停练走姿坐姿一直清醒。 可宁先生的课,那“君子曰……圣人曰……”一起,她就两眼皮止不住往下沉。 宁宛敲了敲书案,沈皎迅速抬头,书案上的书本被撞掉在地上,连带着她偷偷私藏的话本子。 沈皎慌忙去捡,却被被宁宛抢先捡起。 宁宛随意翻了两页,“殿下喜欢这些书?” 她一定想不到,那个建立起书院,鼓励她读书的沈姑娘是个不爱读书,还爱在被窝里看话本子的纨绔。 沈皎低着脑袋,绞着衣带道:“宁先生,您能不能不告诉邹嬷嬷,我就这一本了。” 宁宛见沈皎似鹌鹑的模样,她一笑,语气温柔,“好,我不告诉邹尚宫。” 沈皎惊喜,抬头,“真的?” “臣从不骗人。”宁宛看向被沈皎冷落的《礼记》,“但是臣有个要求,殿下若完成了,臣还会从宫外给殿下带话本子。” 沈皎欣喜,又问:“真的?” 宁宛点头,“真的。” 她道:“殿下方才应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 沈皎心虚点头。 宁宛没有怪她,她翻开书,“若殿下明日在上课前背下这五页,臣就将话本子还给殿下,如此十次,臣就给殿下带一本。如若背不成,臣就将话本子上交给邹尚宫。” “别。”沈皎慌忙道:“一言为定,本公主明日就背给先生。” 可沈皎在读书上就是块朽木,她白日里背不完,夜里又打了一盏灯,在被窝里背。 今夜暴雨,天忽冷,值夜的婢女都逃回了屋。 邹嬷嬷途径,心想明日定要罚一罚那几个宫女,临走时忽然想起沈皎那四仰八叉的睡姿,被子定是又踢在了地上。 她推开门,沈皎正背得入神,加之暴雨未曾察觉有人进。 邹嬷嬷见缝隙那微弱的灯光,心明她定是又在看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顿时恼怒掀了被褥。 沈皎一惊,见是邹嬷嬷,“邹……邹嬷嬷,您怎么来了。” 她怕又被罚,慌忙去捂,却抢不过邹嬷嬷。 沈皎闭眼,耷拉着脑袋,“我下次不敢了,您别……罚我,不然我不知得抄至猴年马月。” 谁知邹嬷嬷看了眼书上《礼记》二字,道了声,“殿下早些歇息,别看那么晚。” 便将书还给她了,眉眼间竟还带着丝欣慰。 临走时又回头,不放心道:“把书拿出来看,别一会又点燃了被褥。” 沈皎愣愣点头,邹嬷嬷难得宽容,一时半会她缓不过神。 第二日,沈皎只字不差背诵,宁宛的方法奏效,如此六日,她学进去不少。 再坚持个四日,便有新的话本子看,沈皎心情大好,见窗外阳光明媚,池塘荷花开。 她出去透气,一踏出殿,便见黄鹂跪在地上向她磕头。 双眼红肿不成样。 沈皎心一揪,问,“这是发生了何事,谁欺负你了。” “求殿下允奴婢出宫。” “出宫?” 翠莺叹气道:“黄鹂姐姐入宫前有一青梅竹马的情郎,相约等出宫后二人就成亲,眼下离出宫还剩三年,谁知家中传信道那情郎路遇匪徒,深中数刀,大夫说命不久矣,黄鹂姐姐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可内务府死活不同意。” 沈皎见哭得泣不成声的黄鹂不忍道:“去,拿本公主的令牌去,就说本公主允的。” 谁知,半柱□□夫后,她的令牌又被退了回来,道是:“不符宫中规矩。” 哪是不符规矩,分明是她人微言轻,不是娘娘也不是皇嗣,只是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入主中宫的蛮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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