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慈手陡然一顿,他缓缓抬眼。看见沈皎神色不满,她已回过神道:“大胆,本公主想吃,陆大人这是要违抗本公主的命令吗!” 陆之慈关上柜门,嘴角轻笑,丝毫不惧蛮横无理的小公主。 “臣如今是殿下的先生,师令不可违,还望殿下尊师听令。” 沈皎撇了撇嘴,“陆大人还未给我上课,便不算我的先生。况且陆大人还未上课便如此架子,还不知以后是否得蹬本公主鼻子上。” 陆之慈抿茶,“殿下明日便知了。” 沈皎想起进宫前翠莺说的话,想起传闻中辞严义正,残酷不苟的帝师陆首辅,和那根打得小皇帝哭彻金殿的戒尺。 她心凉了半截,想至方才娇纵,和自己那听不进去学的驴脑,心中有两个念头。 一,趁夜黑风高毒死他。 二,讨好他。 陆之慈见沈皎一言不发,似是在思考什么东西,他打断道:“你那婢女醒了。” 沈皎赶忙转身,询问黄鹂身体可有不适。 黄鹂茫然地环望四周,许是被吓傻了,沈皎扣住黄鹂的双肩,欣喜道:“黄鹂,本公主说到做到,咱出宫了,你可以去见你的情郎了。” 黄鹂喜极而泣,“多谢殿下。” 说完便又要跪下,沈皎扶起她。 陆之慈抿了口茶,余光瞥了眼主仆情深二人,打断道。 “殿下还未告诉臣去哪,再往前别说出宫,都出皇城了。” 黄鹂看向陆之慈时还是胆怯,颤抖道:“大人把奴婢放在城门口就行,奴婢的家就在那附近。” 沈皎身上未带盘缠,于是将金镯置于黄鹂手中,“这个你拿好,去寻个好大夫兴许有救,其余的便给家中添置东西,十余年未归家,想必定有许多话要与亲人和你那竹马说,本公主便不叨扰了,记住,明日卯时城门口见。” 黄鹂点头,郑重一拜,这次沈皎未拦。黄鹂奔跑的身影消失在细雨中,沈皎望茫茫夜色,雨水顺着车顶勾起的檐滴落。 “殿下不去?”他问。 沈皎回:“她与家人重聚,与情郎惜别,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他又问,“殿下是要一直赖在臣的马车上吗?” 沈皎回头,“自然是陆大人安排好住处,本公主才不睡马车,虽说有榻,但本公主身娇肉贵。”她顿了顿,夜色深重她也不是不讲理的,“罢了,本公主便在陆大人府上住一晚。” 陆之慈未说话,沈皎当他默许,马车一直行,沈皎察觉不对,掀开车帘见窗外漆黑,唯有马夫打一盏明亮的灯笼可照前行的路。 这是郊外,她已出城。 沈皎惊讶问,“这不是回首辅府的路。” 这厮不会真因她那日在祭堂的言行记恨上她,趁夜黑风高寻仇。 陆之慈抬眼,平静道:“在下从未说过要回府,是殿下要上在下的马车,在下本就要行这条路。” 这条路,去往郊外“忍冬院。” 首辅府的下人皆知,陆之慈不常回府,倒是经常去郊外宅院。 下人以为是家主喜静,京中不少官员在郊外置宅院,田园山水悠哉。 只有府中老人知,那是早逝夫人的故居。 沈皎问,“所以,你要去哪。” 陆之慈望向倚在车窗边的少女,她背靠掀开的夜色,郊外风大,一身青裳被风吹得翻卷。 陆之慈回头阖了阖眼,道:“一个,不算家的家。”
第92章 魏己 雨夜, 郊外泥泞的黄土之上,车轮滚滚。 直至一座隐于幽谷不大的宅子露出屋檐一角,宅门前, 马车停。 沈皎望车窗外,宅门前两只灯笼摇晃,门上牌匾未提字,但往事不许沈皎忘记。 沈皎指尖泛白紧扣着窗,那是忍冬院,一个假的忍冬院。 马夫道:“大人,到了。” 陆之慈起身,目光轻轻瞥了眼藏不住惊意的沈皎。 陆之慈问, “殿下在惊讶什么。” 沈皎阖了阖眼, 收回方才的神色,低着脑袋道:“京中也有不少权贵在郊外置办宅子, 但大多数都阔气,却没有像陆大人这般小,看着倒像是个院子。” 陆之慈淡然一笑, “确实是个院子。”随后掀开车帘撑伞下车。 大开的车帘将风大肆吹进, 灭了烛火,车内陡暗, 沈皎赶忙跟上 。 雨淅沥, 屋檐黄土雾蒙蒙,好似纱幔,郊外六月小雨寒凉,沈皎缩了缩脖子, 一是冷意,二是雨水落在她脸上。 陆之慈回身, 他执一把黄竹柄素梨油纸伞,于朦胧细雨之中恍若画中翩翩公子。 他眉稍抬,伞靠近,连同掌也伸向她。 公子温润,道:“在下失礼了,殿下莫怪。” 沈皎望着陆之慈掌上狰狞的疤痕,良久,她将手放上。 “不怪。” 少女滚烫的指腹触及他的手心,陆之慈握住,却又因分寸没有拢紧,他的手指因常年握剑和少时艰苦而覆着茧,有些粗糙。 触碰时不痛,有些痒痒的,痒进沈皎被藤蔓紧缠的心脏,稍稍一碰,便大力膨胀,藤蔓捆出凸起的肉。 他扶她下来,她金贵的绣花鞋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泥水溅起弄脏了她的鞋。 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泥水渗进她的鞋子,凉意席卷两只脚。 沈皎低头,茫然看着两只脚。 “宅中有鞋,乃亡妻所留,若殿下不忌讳,明早臣让下人送来。” 她自己的鞋她有什么好介意的,沈皎立马摇头,“不忌讳,多谢陆大人。” “臣应该做的。” 二人并肩同行,许久未在同一把伞下。 踏过门,宅子寂静,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管家料理宅院,外加一个接送的车夫。 陆之慈喜静,下人皆自觉在他回来前退下,也算一份好差,早早便上床睡下了。 宅内只有一方院子,灯笼展展通明,庭中梨树生得老高,树身粗壮,枝遮天,旁边架子缠着忍冬花藤,忍冬花未开,却又有一股隐隐忍冬花香。 沈皎问,“花未开,怎会有一股花香。” 陆之慈垂眸,答,“下人每日都会焚忍冬香。” 沈皎哦了一声,随陆之慈走至寝屋,陆之慈收伞抖了几下,推开门,屋内的灯竟明,像是有人居住,留一盏灯等归家人。 屋内家具的摆设如初,未动过般,九年间,家具虽因岁月而旧,却依旧整洁干净,未沾灰尘。 一看便是日日有人打扫。 沈皎问:“陆大人经常回这里吗?” “嗯。”陆之慈从柜子里捧出一双鞋,双手捧着,放在腹前走来。 “屋中还放有一双,殿下换上吧。” 沈皎接过,那鞋子样式是她喜好不错,花里胡哨,上还镶珠带玉。 数年来保存完好,沈皎忽然想到按世人言,这算是她的遗物,如今又穿在她的脚上,倒真有些滑稽。 陆之慈垂眸,望大小异常合适的鞋,问,“殿下在笑什么。” 沈皎抬头,“在赞赏令夫人品味,与本公主不谋而合。若有可能,真想一睹令夫人,定是个妙人。” 她笑着起身,自夸道:“定是个与本公主一样,兰心蕙质,善解人意。”她望着铜镜中一脸红斑,光秃着眉毛的自己,叹气加了一句,“貌美如花。” “嗯。”陆之慈点头,“确实一样。” 是真一样。 陆之慈望蔫下去的沈皎,“时辰不早,殿下早些休息,明日卯时殿下还有约。”他提醒道。 确实,夜已深,若再不歇息,过几个时辰便日红东山了。 “宅院小,唯有一间寝屋,一张床,还请殿下恕罪。” 陆之慈走向白日里看书小憩的罗汉小榻,“殿下睡床,还请殿下容臣睡此。” 沈皎望向窄榻,她从前经常趴在那看话本子,若记得没错,话本子皆放在案下的小柜里。 想屋中家具皆在,她用过的东西在,想必那话本子定也还在。 忆宫中那无趣凄苦的日子,她动了歪念头。 沈皎狡黠一笑,“陆大人不必客气,陆大人为本公主寻一方歇身之所已是感激万分,不知如何报答,更不敢再劳烦你。这样,陆大人睡床,本公主睡那就行。” 语罢她就走来,陆之慈握住她要俯身下去的胳膊,“榻很硬,公主身娇肉贵,怕公主受不起,公主确定?” 他这么一说,沈皎又想起有一遭她在那上面看话本子,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已是清晨,浑身酸痛难忍,胳膊是痛了一天一夜。 再后来她便没有在那上面睡至白日,倒不是她不敢,而是阿慈总会将昏睡的她抱至床上。 可如今,陆之慈可不是陆阿慈,更不会怜惜一个北狄公主,她是真不敢了。 于是沈皎摇头,“罢了,本公主还是睡床上。” 陆之慈灭了灯,窗外的光透进几分,屋内昏暗,但依旧能看清轮廓,模糊朦胧。 沈皎盖着被褥,被褥洗过许多次,旧了甚至还缝补过。 沈皎不解,陆之慈是有多爱这床被褥。 不知为何,今夜辗转难眠,许是这间屋子发生过太多事,有太多回忆,如浪涛拍打着她,让她难安。 沈皎抬头望向窄榻上都未盖被的路之慈,他侧身躺着,背对着自己。像是在避嫌她这个公主。 想到进宫前一日,他还胆大妄为强吻她,如今却变得规矩,誓要做正人君子。 沈皎轻声喊道:“陆大人。”一声未回,她又喊,“陆之慈?” 昏暗中,那身动了动,声音沙哑道:“殿下何事。” 沈皎托着腮,问,“你睡着了吗?” 陆之慈“嗯”了一声。 沈皎哀声,“我睡不着。” 她说完,他却无声了。 沈皎气,她在那胡思乱想,他竟睡得安稳。 她裹了被子,学着他的样也背过身去。 可过了会,沈皎又转过身。 静谧的屋内,一声轻细语。 “陆大人,陆之慈?” 陆之慈紧闭着眼,还是那句,“公主有何事。” “屋内有点闷,能不能开窗透透气。” 半晌,窄榻上的身影缓缓爬起,打开窗,霎时间泥土清香扑来,风雨声潇潇。 山谷小院,夜雨声声,实乃酣眠好夜。 可,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响突兀。 “陆之慈。” 这是第三次。 陆之慈眉稍拢,缓缓睁眼,语气却丝毫未有怒意。 平和问,“殿下又有何事。”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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