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公子拱手一拜,诚心诚意,有模有样。 “这……”小皇帝拿不定主意,他方才已询问过太后娘娘,若被老师看见了,定要又说他榆木脑袋。 寓意两国太平,江大公子谏言有理,再者,他也想见见这北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于是一拍大腿道:“好!朕允了,来人,宣北狄公主。” 沈皎眉心微动,这小皇帝终归年轻,不知轻重,既已昭告天下,两年帝冠后,她入主中宫。一介皇后,怎能当众献艺。 圣意不可违,她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她倒不畏弹奏塞塔尔,窑洲时,师父便有一把,闲来午后就抱着奏,听师兄说,是他那北狄老情人赠与他留个念想。 她跟着师父学过些,虽比不上北狄乐师,但糊弄中原人轻而易举。 不过是弹奏一曲,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不知这江家人打的什么心思,她余光瞥了眼江家小姐,她唇角勾起,似是拭目以待。 这一上,或许有诈。 她忽然生了退却的念想,可高内监的声又响,座上宾客私语,她不得不上。 或许只是要讥讽她一北狄蛮女无皇后之姿,身姿不端,粗陋不知礼数罢了。 沈皎安慰自个儿,她身姿端庄,步摇轻颤,从容朝拜。 “北狄公主楼姣,代北狄拜见陛下,参见太后,愿太后万寿无疆,亦如大启江山。” 毕恭毕敬,礼数端正,挑不出毛病。 太后眉心微动,目光凝聚在她的身上。 小皇帝见太后迟迟未发话,轻咳一声,“起来吧,北狄的心意,朕领了。” 台外朝臣私语,“那北狄公主身着的衣裳,怎有些眼熟。” 大臣打趣,“沈兄老不正经,怎还记得小姑娘的衣裳样式。” 沈道远摸着胡子,怒道:“诶,胡说什么,老夫我最是守正不阿,洁身自好。李兄莫要诬蔑老夫清白。” 沈道远看向殿中,斑斓百花台上的一抹朱色身影,他细看皱眉道:“话说,这北狄公主有些眼熟啊。” 那人给他灌酒,“行了,沈兄怕是醉糊涂了,这怎么能行呢,再喝些。” 沈道远摆手,“不行不行,李兄先喝,老夫我先去方便半刻。” 沈皎抱塞塔尔,坐楠木嵌青花雕圆椅上,腰挺颔首,头微侧。 本采留舞裙样式的丹色华裳,此刻虽不如惊鸿起舞游龙,却因江大公子持剑捂起的剑风而微扬裙摆,恍若一朵曼陀罗花。 沈皎拨弦拉琴,中原剑舞与牧民之风碰撞,相汇。 沈皎闭目,忽而高台上,太后一拍案,起身道:“停下!” 沈皎睁眼,与此同时,剑风划过她的脸颊,割了道细口,连带系在发髻的珠链,面纱被剑风卷起,飘落在地。 众臣面面相觑,江摇华透过屏风,见台上茫然,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沈皎,江摇华幸灾乐祸勾起唇角。 她身旁的世族小姐笑道:“如江姐姐所料,那北狄公主要遭殃了。” 江摇华抿了口茶,望席间,“可惜了,陆首辅没有来,不然有她好受的。” 沈皎偏头,地上蜷着面纱,她双目一愣,摸上脸颊,伤口刺痛,沾在手指上。 原是江家奴仆的内务府总管匆匆上殿,跪下磕头,“奴才罪干万死,未顾周全,让北狄公主误打误撞,进了皎月居,穿……穿了沈三小姐的衣裳。” 方才与江摇华说笑的女子起身,她父乃豫州封王,乃皇亲国戚,封永南郡主,自是不畏。 故直言不讳道:“大胆北狄蛮女,竟敢穿太后娘娘为沈三小姐制备的衣裳,沈三小姐尊贵,也是尔等北狄人能穿的?” 吵得慌,在沈皎耳边嗡嗡作响,她缓缓起身,背对着御座。她眉心微蹙,不悦地挥起袖子,扇那小姐一巴掌,清脆作响,将女子扇倒在地。 沈皎冷声一字一句,“大胆,吾乃北狄公主,岂是你一个臣子可称蛮女。” 蛮女?她听腻了的玩意。 那女子捂着脸,未料到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捂着脸,怒道:“你……你怎敢?” 江大公子极力护她,温柔蹲下声查看她脸上的巴掌印,而后愤然瞪向沈皎。 沈皎嗤笑,“原是对郎情妾意的鸳鸯啊。”她不忘脸上一剑之仇,此刻她算是明白,江华摇存何心思。 “不过,本公主怎听闻,永南郡主已有婚配,江大公子这是要撬墙角啊。”她轻蔑扫视,当众拆穿江家丑事。 江大公子立马松手,怒道:“你休得胡说。”他脸胀红,沈皎从前知江家大公子一身莽劲,在战场如牛,却不知他是疯如牛,千算万算没料到他是个会犯病的疯子。 沈皎激怒了他,他抬剑指向沈皎,“北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沈皎一惊,“你干什么。” 江大公子手上的剑还沾着她脸颊上的血渍,慢慢逼近。 大殿屏风后女眷尖叫,太后怒喊,“住手,华阳殿岂是你可放肆的。” 就连地上的永南郡主都小脸煞白,瑟瑟发抖。 江大公子忽然发了猛砍向沈皎,沈皎抬起手中乐器,妄图求护身。 “皎皎!” 临死关头,她恍惚听到阿娘的声音。 疼痛并未来袭,沈皎缓缓睁开眼,剑砍在琴身,却无沉重。 一只手握住剑身,青筋暴起,血渗出流淌,一滴滴溅在赤色花瓣地毯。 沈皎轻喘着气,心从坠入的冰渊里捞起,惶惶跳动。 男人一身朝服,身姿挺拔挡在她身前,面不似从前那般沉静,他慌忙看向她,询问她,“可有伤着?” 沈皎愣愣摇头,“无事。” 她看向陆之慈鲜血淋漓的手,“先生受伤了。” 陆之慈道:“无碍。”他目光凝在沈皎脸颊上的一道细口子。 “他伤你了?” 沈皎摸了摸脸,点头。 陆之慈转了圈剑,迅雷之速手握剑柄,他抬脚踩住江大公子的手背,生生碾压,目光森寒,江大公子神志恢复,直喊疼。 江国公着急道:“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陆之慈微微侧头,朝沈皎道:“闭眼。” 沈皎一顿,听话闭眼,却又好奇微微睁开,只见陆之慈手起刀落,生生斩断江大公子一条手臂。 殿内回荡江大公子惨叫,和各女眷尖叫声,江国公浑身颤抖,险些背过去,怒道:“陆之慈!你……你怎敢私自刑罚!怎敢卸我儿手臂。” 陆之慈丢剑,眉间从容,凌然冷声,“别说是一条手臂,就算是令子项上人头,陆某也取得起。” 他慢条斯理擦去手上血,“来人,将江世子拖下去,扰乱太后寿宴,不敬公主公然伤人,欲毁两国结盟,其心可诛,关入大牢,择日问审。” “毁两国结盟?陆之慈,你血口喷人。” “血不血口喷人,不是江国公说了算,而是陛下说了算。”陆之慈面朝高堂御台,抬袖弓腰。 小皇帝怯懦点头,“自……自是老师说了算,江世子其心可诛,关入大牢,择日问审。” 御林军将江世子拖下去,嚎叫声渐远,江国公紧捏着拳,陆之慈一手遮天,小皇帝全然听他,这皇城,早已是陆之慈说了算。 他气血攻心,猛然吐了口鲜血。 陆之慈昂头,轻蔑瞥一眼,“江国公身体欠安,宫宴多酒伤身,来人,送江国公回府,寻医好好治治。” 沈皎站在他身旁,望着他在朝堂上杀伐果断,临危不惧,恍若高峰之松。当真是话本子里权倾朝野,野心勃勃的首辅陆之慈。 如今,她算是见识到了。 他下的一手好棋,他帮她,亦借此有机可乘,除江家这个祸患。 男人拱手,“臣失礼,扰太后寿宴,以南海夜明珠作赔礼。” 下人抬上,夜明珠硕大,竟有十指之宽,翠绿荧光,纵白日于金殿之中亦不黯淡。 众人感叹,陆首辅出手可真大方。 太后微微颔首,“陆大人有心了。” “臣公务繁多,便先行告退。”陆之慈直起身,衣袂翻卷,于众人目光下,凌然走出殿。 闹剧散,沈皎趁此想溜下去,着急就走,忽然高堂一道声响。 “站住。” 沈皎顿住,她一直用塞塔尔挡着脸,低着脑袋,不敢转身。 那声继续,“转过身来,抬起头。” 沈皎屏气凝神,缓缓抬头,睁开眼。 一张明媚的面,暴露于众人眼前,众人哗然。 萧容景骤然起身,“皎皎!” 皇甫芸脸色惊恐,她从前觉得那双眸子像,竟不知面纱之下,竟是一模一样的脸。 她忍住颤抖,强定下心,拉住萧容景的袍子,“她是北狄公主,绝不是沈三小姐,沈三小姐已经死九年了,而她的容貌才十七八岁。” 小皇帝亦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太后,“母后,她长得很像三皇姨。” 沈离月紧握衣衫,抑制住心中汹涌,她抿了抿唇,问,“你便是北狄公主?” 沈皎拱手,“回太后娘娘,确是。”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她决不能暴露,她斩钉截铁,决然道:“太后娘娘或许将我认成了您的胞妹,邹尚宫曾说过我与沈三小姐长得极像,这一路我亦有耳闻沈三小姐传言,能与沈三小姐相似,是吾荣幸。” 沈皎瞥了眼身上衣物,“故情不自禁,穿了沈三小姐的华服,我猜想太后娘娘定然很想她,思念极苦,听闻太后娘娘抑郁成疾,沈三小姐在天有灵亦不愿看太后伤心,这才冒然穿上,想博太后一笑,亦是寿礼,望太后娘娘身体康健,无忧。” 沈离月阖了阖眼,捏着衣衫的手渐渐松开,“你有心了,本宫大大有赏。” 屏风后,兄残手,父吐血,江摇华早已泣不成声,如今为他人做嫁衣,更是愤然。 沈皎松了一口气,心却揪得紧,坐回席座惴惴不安。 她闷得慌,于是起身,出去透气。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扑灭炎热,她深吸一口气,果然好多了。 她走于长廊漫步,望廊外风景,四周寂静无人。 “皎皎。”忽然一道人声。 是阿娘的声音,沈皎顿了片刻,转身强装镇定。 “夫人,我想您认错人了,我是楼姣,不是沈皎。” 谢兰意浑然未听进她的话,妇人步步走来,端庄礼仪逐渐崩塌,她眼眶湿润,极其坚定道。 “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我一手拉扯大,养在身侧十八年。这世上,没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没有人比阿娘更了解你,你吃菜时总爱将萝卜丁取出来一颗颗垒起,你撒谎时会用手指扣袖子,就像如今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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