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人准备了两大箱礼物,把陆家上下都送了个遍,连几岁的小郎君都没漏过,于是外面就传言,传言……” 陆惟接下他的话:“传言殿下对我有意,想对陆家示好。” 陆无事干笑:“这只是其中一种说法。” 陆惟想到谢维安那两声恭喜,也有些头大。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一定是公主唯恐天下不乱,有意而为之。 以公主的玲珑剔透,肯定能猜到他因为某些原因才会选择回陆家,也肯定能猜到陆家人的态度。 这些礼物必然在陆家掀起轩然大波,他父亲看见了,敢怒不敢言,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流言因此沸沸扬扬,直接搅乱了一池长安本就浑浊的水,说不定还能浑水摸到几条蠢蠢欲动的鱼。 陆惟几乎能看见对方此刻得逞的笑容。 “另外,郎君,这是我们收集到的消息。包括陆敏最近经常赴谁家的宴,与谁走得近,还有他身边人无意间说出去的一些话。我负责在陆家打听,陆玖和陆拾在外面打听,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些。陆敏本人还是比较小心谨慎的,但他身边的仆役口没遮拦,轻易便能打听出一些事情。” 陆玖和陆拾是在京城守宅的仆从,是当年沈源麾下的士卒,在战场上受伤致残,一个没了胳膊,一个脚有点瘸,他们家里被柔然人杀光了,无依无靠,后来就被陆惟收留,放在近郊的宅子看家,也帮陆无事打打下手。 陆惟接过陆无事递来的东西,足足好几页纸。 陆家看见打着陆惟名头的陆无事,也没什么戒心,给点好处再闲聊片刻,就什么都说了,连隔壁州周侍郎前几天夜里跟媳妇儿吵架的事情都告诉陆无事了。 陆惟让陆无事先出去,他自己则忙完手头的事情,才不急不慌拿起来细看。 这些消息看似鸡零狗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甚至还有柴米油盐的日常,但陆惟对线索抽丝剥茧再将其联系组合的能力早已出神入化,这些旁人看来毫无作用的东家长西家短,还真就被陆惟推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他的表情比刚才陆无事进来时还要古怪一点。 原来……竟是如此吗? 还真是连他都没想到。 …… 生活在歌舞升平,灯暖烛红的长安城,达官贵人们总是有无数宴会。 而开宴会的名目总是数不胜数,过年中秋这些自然不必说了,赏桃赏菊赏梅的,一年四季总有开不完的花,娶亲生子满月酒,高寿生辰抓周宴,只要他们乐意,大可每日都沉浸在觥筹交错,通宵达旦。 这几乎是许多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太多权利,不需要处理政务,家族父祖的庇荫又足以让他们过上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除了举宴,他们似乎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做。 许多人便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醉中,挥霍着人生。 甚至每年春天京城总会有几桩权贵饮酒过度猝死的新闻,因为冬天太冷,许多人不愿出门,宴会自然而然也就少了,等到天气暖和,大伙迫不及待出门聚会赴宴,一天走好几场,直接就喝多了醉死过去。 前阵子先是何忡攻打长安的风声传来,再接着何忡长驱直入,赵群玉自缢,赵党被清算,所有人目不暇接,根本没反应过来,大气都不敢喘,别说宴会了,全猫在家里大门不敢迈出一步,到如今风波过去,宴会之风死灰复燃,大伙纷纷又开始四处发请帖。 不少人还在等着邦宁长公主回京之后的第一场宴会,甚至私下设局下注,赌长公主会邀请多少人,具体邀请什么人,又暗暗畅想这样的宴会上,又有谁会大出风头。 以天子亲自出迎的架势,说不定连天子都会给这个面子,亲自出席宴会,那到时候可就更热闹了。 没有人觉得长公主会是那个例外,毕竟这位可曾是皇帝嫡长女,正经的天之娇女,在柔然度过十年茹毛饮血的日子之后,回来还不得可劲儿弥补自己失去的那些东西吗? 就像博阳公主一般,如今作为皇帝亲妹的她,十天半月就要办一场宴会,上上回是送冬宴,上回是接春宴,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反正公主园林里的花那么多,总能找到一些设宴理由的。 而陆敏这样风流倜傥,出身富贵的宾客,就是许多宴会里最受欢迎的客人。 但陆敏今日没有赴宴。 华灯初上,他就回来了。 陆敏被外面沸沸扬扬的流言弄得闹心无比,甚至有人恭喜他不久之后即将有个长公主儿媳。 “这些流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陆敏一回家就找来金氏质问,金氏自然一问三不知,他只好又叫来何氏。 何氏将早上长公主命人送礼过来的事说了一下,也很是烦恼的样子。 “此事纯属捕风捉影,殿下一番好意,怕是反倒会对她的名誉造成损害,要不要我明日上门请罪?” 陆敏:“长公主殿下的礼物,岂可说收就收,你不会婉拒吗,陆家也不缺这点礼物!” 何氏讶异:“殿下所赐,岂能轻易往外推,那样不是更得罪人?” 陆敏气闷。 何氏:“照我看,殿下恐怕也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才会如此,郎君不如问问四郎自己的意思,正好他也已经回来了。” 陆敏:“他在何处?” 何氏:“我听人说,四郎回来之后,就在书房里等郎君了。” “怎不早说!” 陆敏扔下一句话,来去匆匆。 陆二娘从屏风后面出来。 “父亲不会跟兄长吵起来吧?” 何氏:“你看呢?” 陆二娘有些担心:“父亲在家里说一不二,兄长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若两人闹起来,传到外面去怕是笑话,而且父亲对长公主殿下的态度,也会被人知道的。” 何氏摇摇头:“其实你父亲有些怵他。” 陆二娘一呆:“啊?” 何氏:“你兄长今非昔比,虽然姓陆,却不像你其他兄弟那样需要仰人鼻息过日子的,你父亲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有底气。” 陆二娘:“可……陆家是世家,父亲恣意多年,不也是因为姓陆吗?” 何氏:“对你父亲来说,陆氏是他的倚仗,对陆惟来说,陆氏只是他的敲门砖。其实你父亲也不是蠢人,他若觉得单凭陆氏就能庇护他,也不会四处结交权贵了。” 最近的事情让很多人看明白,出身世家不一定就能保命,皇帝可能无法彻底消灭世家,却可以拿其中一些来开刀立威,旁人也乐于看你倒霉,填补你的位置。 甭说皇帝了,若是遇到秦州方良那样的疯子,放流民军入城,二话不说杀光世家,陆家难不成就能幸免吗? 何氏虽然深居简出,可她从旁人说的那些消息里,似乎已经窥见世俗准则禁锢下被掀起来的,波涛汹涌的一角。 陆敏不知道何氏母女的对话,他来到书房,推门而入,迎面却是一室的黑暗。 他先是莫名其妙,再定睛一看,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才看见桌案后面隐隐绰绰坐着个人。 陆敏吓一跳。 “陆惟?!怎么不掌灯……来人!” “父亲大人。”陆惟淡淡道,“我有事与您谈谈。” 陆敏莫名其妙,觉得这长子很久未见,越来越怪了。 “谈事为何要熄灯?” “因为这样的话,我待会儿就不用看见父亲大人脸色大变了。” 根本就不用“待会儿”,陆敏现在的脸色就开始难看了。 “说吧,到底什么事!” 陆惟:“此事攸关父亲,还请关上门吧。” 陆敏狐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将门合上。 “我记得,父亲大人上回曾说过,跟长公主走得太近,会引火烧身,牵连陆家,您能否先告诉我,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陆敏冷笑:“故弄玄虚半天,原来是为了问我这个,怎么着?你陆廷尉神通广大,自己没打听出来,还用得着来问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下一刻,陆惟的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是来自博阳公主吧?” 陆敏的冷笑像被人忽然捏住嗓子,横死当场。 书房里静得可怕。 他想问陆惟“你是怎么知道”,但这句话问出来,就像坐实了对方的猜测。 但保持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陆惟在黑暗中慢悠悠道:“父亲大人,您与博阳公主的私情,陛下知道吗?” “你这逆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陆敏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干,声音不知不觉有些轻。 陆惟漫不经心:“看来不仅陛下不知道,这段私情还比博阳公主跟赵炽和离更早吧,当时赵家还未出事,博阳公主怎么说也是赵家妇,您身为光禄寺卿,同样是有家室的人,与博阳公主私通,此等丑事若传出去,博阳公主也许不会有事,但父亲大人您的官位,恐怕就很难保住了吧?” 时下民风开放,寡妇再嫁再寻常不过,便是身份高贵的女子们,像博阳公主,在家里养点面首,旁人顶多就私下调笑两句。 但现在可不一样,这两人的私情远在博阳公主和离之前,陆敏自己也有妻妾儿女成群,此事若传出去,必定是满城风雨,长公主给陆家送礼物的事情,今日传多远,陆敏与博阳公主的事情,只会十倍于此。 陆敏气得脸色青白交加:“胡说八道,你到底有何证据,连你父亲都敢如此污蔑!” 陆惟轻声道:“所以父亲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博阳公主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如果我们谈话愉快,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陆敏这辈子从未被人如同拿刀架在脖子上这样威胁过,他勃然大怒,又无法发作。 他越发觉得陆惟与自己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的冤家。 陆敏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满腔怒火:“她的确说了一些事情。” 那天恰是宴会之后,酒酣耳热,两人独处,博阳公主就对陆敏多说了几句。 “她说柔然人深恨长公主联合李闻鹊灭了柔然,所以不会善罢甘休,那些潜伏在京城的柔然余孽,原是准备在长公主入城当天动手,但是那天陛下亲自出迎,阵仗太大,很难找到机会,如果失手了,就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那些人不敢贸然出手。” “但是那些柔然余孽既然视长公主为眼中钉,肯定还会再找机会下手——这是我猜的,所以我才让你不要接近长公主。那些柔然人何等丧心病狂,若是因此盯上陆家,我们一家子都要被你牵连进去!” 陆惟在黑暗中微微蹙眉:“博阳公主又是从何处知道这些事情的?她怎么会知道柔然人本来打算在入城当天动手?” 陆敏:“我不知道,她不可能告诉我,我也无法多问,此事本来就是她酒后失言说漏了嘴,我若追问不休,岂非更加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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