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孙氏年纪也不大,刚刚二十出头,以后还有机会,没必要一场风寒就朝思暮想把自己给想到去上吊。 孙氏的婢女木娘死了,孙氏自己也死了。 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是有些联系的。 但到底是什么关系,陆惟一时还不好下定论。 “待仵作验尸之后再说吧。”他对李闻鹊道。 李闻鹊点头,正要让人将眉娘带下去扣起来,再慢慢询问。 这时公主忽然问:“你为何换了新衣裳?” 众人愕然。 陆惟微微眯起眼睛。 眉娘愣了一下,确定公主就是在问自己,讷讷道:“今日便换了的。” 公主对风至道:“你过去,闻闻她衣裳上有没有香料。” 风至应下,走过去。 “眉娘,劳烦你,将手伸过来。” 风至语气有礼,但眉娘仍是怯生生的,不敢动静,风至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直接伸手,半是强硬将她的袖子拽过来。 没有香膏,只有淡淡的,簇新衣服,还未浆洗过的味道。 风至朝公主摇摇头。 公主问眉娘:“你这身衣服,是什么时候换上的?” 眉娘一愣:“白天的时候……” 陆惟忽然发出声,询问之前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婢女。 “今天白天,你们见过眉娘穿这身衣服吗?” 婢女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好像不是这身……” “这料子是孙娘子赐的,眉娘姐姐平时舍不得穿!”另一个婢女快人快语,“前阵子孙娘子将大家喊过去,分与赏赐,说是冬至快到了,给大家买糖吃,我们都分了些银钱,只有木娘和眉娘两位姐姐额外多分了布料,当时眉娘姐姐还拿给我们看的,说是这布料是都护托人从江南买来,送给孙娘子的,十分难得!” 既是说到这里,李闻鹊便让眉娘上前,仔细端详她身上的衣服。 “不错,这正是那批江南来的秋红镶银丝锻。” 当时孙娘子得到五匹,将其中两匹拿出来,转赐给服侍左右,周到贴心的两名侍女,非但没有不妥,反倒彰显贤惠和善。 这样稀罕的布料,两名婢女何曾见过,自然拿出来百般抚摸炫耀,其他人也羡慕万分,纷纷称赞两位姐姐好福气,遇见了一个好主母。 木娘那份,她舍不得做衣服,就先收起来,准备以后再用。 而眉娘做了一身衣裳,但她也舍不得穿,打算过年再穿。 平日里两人还是穿着婢女常见的粗布衣裳。 但今日眉娘却忽然换上新衣服。 眉娘道:“我原先那身衣服,服侍孙娘子用晚饭时弄脏了,天气冷洗不干净,便才临时穿了这身新的。” 陆惟不置可否,看向公主:“劳烦殿下了。” 刘复在旁边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要劳烦公主什么,但公主似乎听懂了,点点头,亲自上前,翻看眉娘衣袖,凑近嗅闻。 眉娘虽然惶恐,却不敢再躲。 “傍晚到现在也有几个时辰了,身体接触,衣裳难免会沾上香膏的味道,但是没有,连衣服上的褶皱也很少,可见你刚穿上不久,不会超过孙娘子出事前后。” 公主柔声细气,娓娓道来。 女人对香膏如何使用更加熟悉,所以陆惟刚才要请公主出手。 眉娘的脸色在夜色中看不明晰。 但陆惟注意到她浑身僵硬绷直,这是很紧张的表现。 “就算你换衣服发生在孙娘子出事之前,但主母卧病在床,服侍她的你不可能有心情去换衣服,就算换,应该也有别的旧衣服穿,唯一的可能,是你替换的衣裳没了,而且你心慌意乱,没想那么多。” 眉娘连连摇头,却说不出话。
第25章 此时风至已经让雨落将先前被橘猫叼来的布料拿来。 “你们看看,这是否眉娘先前穿的衣裳?” 洒扫婢女逐个辨认,都说是。 眉娘大声喊冤:“我那衣服弄脏了,自然要收起来,不能因为一件衣服就定我的罪!” “的确不能,但你撒谎了。” 陆惟的声音响起,语气层层递进,音量却不高,在夜里幽幽的,随着身旁灯笼一晃一晃,似乎多了别样意味。 树影婆娑,夹杂灯下拉长的人影,森然深邃,蜿蜒溯洄。 “你说孙娘子是因为不能为李都护诞下子嗣才寻短见,那你为何会慌乱到把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都拿出来,你用旧衣裳干了什么,才需要临时被换下来?难不成,害死孙娘子的人是你?你可愿当着你主母的尸身当众发誓,你从未做过亏欠于她的事情?” 刘复想起他“日能审阳,夜能审阴”的传闻,不由打了个寒颤,越发挨着柱子,仿佛贴紧柱子就多了份安全感。 他瞪大眼盯着躺在地上的孙氏,似乎下一刻对方的魂魄就能从尸身上飘出来。 “我没有,我没有!” 眉娘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瘫软在地上不断想要远离孙氏,偏偏陆无事将她按住,逼她盯着孙氏青白的脸看。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她的死与我无关!” “那你还不说?!” 陆无事这一声吼,在她耳边炸开,如同当头棒喝。 眉娘面色大变,脱口而出:“孙娘子是害了人,自己心里歉疚才死的!” 李闻鹊:“她害了什么人,说清楚!” 眉娘:“都护饶命,我们都是孙娘子来张掖之后才过来服侍的,实在是不晓得太多,只知自从木娘死了之后,孙娘子就时常私下无人时念叨,说这是报应,报应来了。我问娘子为何如此说,孙娘子说当年她在老家时,因为嫉妒当家娘子与都护要好,当家娘子为都护生下一双儿女,她却什么都没有,便曾给小郎君饮食里下过药……” 李闻鹊皱起眉。 他依稀记得,自己儿子周岁时的确曾有一次上吐下泻,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所幸后来也化险为夷,自那之后,并没有其它事情发生。 难道那次意外,是孙氏干的? 就算是,现在孙氏躺在地上,也已然无法追问了。 事情与眉娘说的的确对上了,但时隔这么久,李闻鹊的儿子也平安无事,孙氏还会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因此上吊自缢吗? 李闻鹊缓缓道:“我儿后来并不无大碍,而且时隔太久,她到此时才愧疚引生心魔,不合理。” 眉娘拼命摇头:“我没说谎,我没说谎!孙娘子当真如此说过,她还说,小郎君虽然后来没事,但她因为做了亏心事,内心老觉得不安,说不定自己没有子嗣也因为如此报应!” 这婢女说得有鼻子有眼,李闻鹊倒不好下定论了,他望向陆惟。 那头风至已经奉了公主之命,带人去搜查眉娘的屋子,此时正好回来。 “殿下,我们在床底下的盆子里搜出这个。” 风至手里是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衣,她将先前被橘猫叼来的布料拿出来,正好就跟这件衣服对应上了。 李闻鹊:“你若心里无鬼,为何将衣服藏起来?” 眉娘:“那衣服弄脏了,我便……” 李闻鹊冷笑:“弄脏了需要塞到床底下去,不让别人瞧见吗?” 陆惟仔仔细细将衣服查看一遍。 没有血迹,但是碎裂的痕迹却是用剪子剪开的。 也就是说,这件衣服是眉娘自己故意剪坏的。 他望向眉娘。 后者对上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 陆惟闻了闻,发现上面除了草药味,还有一点烧焦的味道,再寻迹摸到衣角,果然沾了炭灰,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草药味是因为孙氏最近卧病,眉娘经常需要奉药拿药,衣服染上了药味不稀奇。 至于烧焦—— 这天太冷,边城家家户户都会用炭盆,条件好点的才烧炕,眉娘屋子里有炭盆并不稀奇,古怪的是这衣服不仅被她剪开,还差点烧了。 应该是她发现用炭盆烧衣服,可能会烧很久,也容易引发动静,所以才打消念头。 为什么? 衣服上有什么秘密? 衣服弄脏了,洗洗便是,为何要剪开,甚至想烧掉? 那只能让人想到,毁尸灭迹。 “眉娘,你一直在孙娘子身边服侍,孙娘子也没有苛待你,你们名为婢女,实则起居用度与小家碧玉无异。边军大牢之苦,远非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娘子所能承受,你现在若说实话,还来得及。” 陆惟的声音越发轻柔。 他走到眉娘面前,半蹲下身,平视对方。 眉娘的脸色很可怕,是那种像死人的白,又还带着点儿活气,仿佛在阴阳之间徘徊,生命之线则捏在陆惟手中,只要陆惟稍稍动力将线扯断,她就会立马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惟甚至能听见她牙齿上下打颤,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相信,如果你家娘子死因有异,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是杀人凶手,但如果你受不住刑死了,幕后凶手就会永远不为人知,说不定,他正在暗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你甘心吗?” 陆惟隔着衣袖捉住她的手腕,感受对方的微微颤抖。 “你这手,纤纤十指,受刑应该是先从这里开始的,先把手指全部夹住,不断收紧,放松,收紧,十指连心,每次你都能感觉到锥心的痛,但身体被绑住了,动不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骨被夹断,那种滋味,没有人愿意尝试,你想试试?” 泪水和惧意一并夺眶而出。 眉娘颤声道:“不是我,孙娘子真不是我害的!” 陆惟:“但你一定知道什么。” 眉娘嗫喏着,说不出话。 陆惟:“你家里人都没了,父母早逝,只有叔叔婶母,你听说都护府月例优厚,便想着进来干活,补贴家用,好让你堂弟娶个媳妇,若你出了事,他们都要受你牵连的。” 早在孙氏身边另一名婢女木娘死时,陆惟就已经将她周围熟识的人都查了一遍。 眉娘摒除乱七八糟的念头,咬咬牙:“孙娘子染了风寒后,又常做噩梦,是吃了厨娘给的方子才好转的,但是她却日日心神不宁,而且越发严重!” 陆惟:“哪个厨娘?” 眉娘:“苏氏!” 正是那个给公主饮食里下了毒又跑掉的苏氏。 陆惟与公主对视一眼。 这兜兜转转,就又跟苏氏扯上关系了。 孙娘子从老家过来,虽然独占李闻鹊一人,后宅也无争宠,但她想到自己膝下空虚,始终有所不安,这种焦虑加上水土不服,身体就容易出毛病。 她不好让大夫直接过来看病,也不想出门去看病,那样动静闹得太大,李闻鹊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怪她多事,后厨的厨娘苏氏,因为经常给孙氏做吃的,很合孙氏胃口,孙氏还见过她,赏了些东西,苏氏听说孙娘子胃口不开,心神不宁,就给孙氏献了一张药方子,说是能安神的,让眉娘去照方抓药,说吃了可以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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