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公主只要一路顺利到京城,所有人的任务就会圆满完成。 车队合流之后浩浩荡荡驶入城,百姓们听说公主归来,也都纷纷出来围观,被挡在道路两旁值守的兵卫后边,探头也能看个热闹。 他们自然看不见公主真容,只能看见公主马车从面前驶过,厚厚的毛毡门帘挡住一切,但稍微轻飘一些的窗帘因为颠簸和风偶尔会掀起一小角,哪怕百姓们看见的或许只是公主身边侍女的衣着,也足够让他们茶余饭后夸耀半天了。 这个说公主美貌天仙,那个说他肯定眼瞎了,公主在异族吃了十年风沙,再漂亮的小姑娘也会变成老太婆。 也有的说自己瞧见公主穿着金光闪闪的衣裙坐在里面,威仪十足,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有消息灵通的听见这话,忍不住嗤笑:“你就没看见马车里的人呢吧,在这儿瞎说八道!公主根本就没有生育儿女!” “不会吧,听说这位公主不是在柔然待了十年么,难道儿女夭折了?” “夭没夭折俺不晓得,俺只知道公主没有儿女,要不然也不会被新可汗赶回来了!” “什么新可汗?柔然都被朝廷大军灭了!要不然咱们这张掖郡能收回来?往常这时候再过两个月,柔然人又要进城劫掠来了!” “你说的那是西柔然!我侄儿常年跟着商队往返柔然和汉地,这事我清楚!自打朝廷出兵之后,柔然西面就被收回来了,但还有不少残余的柔然人跑到东面去,又建了个东柔然,据说那东柔然的可汗还跟公主丈夫是亲戚呢!” “什么,柔然还没被灭?那咱们这儿不是又危险了!” “东柔然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呢,要打也是先打雁门那些地方去,咱们这里已经被朝廷收回来了,往后应该没事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各自猜测。 市井百姓消息闭塞,说的也都是自己从拐了十几道弯的亲戚朋友那里听来的流言蜚语,十句里面有一两句说对,已经很不错了,在李闻鹊等人听来,甚至都不值得回一下头。 虽然非议贵人无礼,可法不责众,难不成还为了这两句话就把人拉出来呵斥一顿吗? 毕竟,这只是一位无依无靠,前途未卜的前代公主。 而已。 唯独刘复皱了皱眉,听着吵嚷的闲话越说越不像样,已经从公主子嗣上升到公主身体了,他忍不住扭头看向非议的声音来源。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变故,发生了—— 一道黑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陡然窜出,以极为灵敏的身姿跃向公主马车! 刘复那一扭头,正好看见对方手中三尺余长的剑锋。 刚刚从云层中露出真容的日光正好在剑身映射出耀眼锋芒,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刘复震撼莫名,心口狂跳,他下意识抬起手背遮掩,嘴巴跟着不由自主张大。 “救命啊,有刺客!” 叫喊声在他没有意识的那一刻已经高声冒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剑锋还未入车帘,马车内已经传来一声尖叫。 是女声,但一时间也没人认出是公主还是侍女的声音。 与此同时,刘复更听见马车利刃捅破的动静。 还有第二名刺客?在哪里?!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脑子叫嚣着自己要去保护公主,但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依旧傻傻愣在原地,倒是他身下的马匹受了惊吓,也开始躁动不安。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不单是刘复,他身边的士兵,以及旁观那些百姓们,几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唯独李闻鹊在看见此刻携剑刺向马车时,就同时从马上跃起,随手夺过身边人手里的长枪,掠向刺客肩膀。 他距离公主马车,大概三个马身的距离,而刺客的剑尖这时已经挑破车帘! 加上马车内骤然而起的尖叫,那真是霎时间乱成一团。 刘复已经吓傻了。 李闻鹊手上功夫再好,同一时间也只能对付一个人。 旁边士兵陆续反应过来,团团围住马车,但谁也没敢大着胆子去掀起车帘。 场面一片混乱! 人仰马翻,人叫马鸣,离马车近的老百姓拼命想要往后退,远处看不清状况的却要拼命往前挤去看热闹,人潮在相反方向骤然碰撞,又迸发出更大的混乱。 但李闻鹊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如果公主刚接回来就出事,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那他这个刚上任的西州都护,也就当到头了。 公主绝对不能有事! 李闻鹊长枪一挑,将刺客剑锋拨开,一手去打开车厢! 但持剑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剑身被挑开之后,身形旋即翻向李闻鹊身后,剑尖刺向他的后心! 如果李闻鹊执意去救马车内的公主,那他自己就会先被剑刺穿身体。 陆惟就在李闻鹊身边,距离对方扑向刺客咫尺之遥。 他左右看看,没找到称手的工具,旁边百姓正好有人手里抱着一大块猪肉,陆惟仗着骑在马上的优势弯腰将堪比砖头的猪肉抄在手里,抬手就往刺客后脑勺砸去。 刺客应声倒下,毫无反抗之力,被拍得身体一歪,重重摔向人群里,随机被一拥而上的卫兵们拿下。 他这“板砖”有那么大威力? 陆惟疑惑片刻,随即眯起眼。 刚刚猪肉拍出去的同时,他好像听见叮的一声。 极轻微,几不可闻。 像有什么东西打在刺客的剑上。 那声音—— 是从马车出来的。 马车里有三个人。 公主,和她的两名侍女。 陆惟想起刚刚公主上车之前,轻声喊了其中一名侍女的名字。 是叫,风至? 射出东西的会是她吗,还是另外一个? 陆惟微微蹙眉,他发现以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对那三人的印象居然都很模糊。 两名侍女就不说了,连公主在陆惟那里,也只有很浅薄的表面印象。 貌柔,温婉,简朴到近乎寒酸。 仅此而已。 至于举手投足的小动作,公主初见众人的表情心声,陆惟半点都没揣摩出来。 而这本来应该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肉,我的肉!” 被他抢走猪肉的中年汉子回过神,冲陆惟大喊。 陆惟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朝对方抛回去。 距离不远不近,他在马上,汉子在道旁,对方伸手一搂,钱正好揽在手里,表情由怒转喜,这一枚碎银换一块肉,不亏。 陆惟掠过那汉子脸上的表情。 焦急,惊疑,愤怒,恐惧,到最后喜上眉梢,松一口气。 因为那块肉可能是他花了一旬积蓄准备给全家人包饺子的,因为陆惟的身份他根本得罪不起,就算这块肉最后被陆惟霸占,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陆惟忽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可以从中年汉子一瞬间的反应看出对方的心思,但在公主身上,他却看不见任何踏上中原故土的欣喜,久别归来的怀念。 诚然,公主表现很得体,但那似乎都是她想让别人看见的。 这就有点意思了。
第5章 陆惟思路转得飞快,实际上时间仅仅过去几个呼吸。 李闻鹊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他破开公主车驾前面厚重的毛毡帘子,一手弯腰扶住车辕,长枪往马车内戳去! 他的力道之大,几乎让人觉得他要刺杀公主了! 三名女子,公主和她的两名婢女,此刻都缩在角落,恨不能将自己身形隐入车厢。 李闻鹊顾不上察看公主是否受伤,下一刻,他的长枪斜斜扎向马车底部! 木板崩裂碎开,一声闷哼从车底传来,李闻鹊不再犹豫,当即往下用力,直到感觉长枪插入血肉为止。 “在车底,刺客在车底,快抓!” 刘复大呼小叫,其实也用不着他说,众人已经扑上去将车底的人拖拽出来。 此人被李闻鹊一杆长枪正中胸腹,当场毙命。 问题是,他从什么时候潜伏在公主车驾底部的?是进城之前,还是进城之后? 朝廷刚刚收复的张掖郡,出现了针对公主的刺客。 不管刺客是不是早就潜伏在车底,李闻鹊的责任都不小。 陆惟驱近马车,弯腰探头。 毛毡车帘经过刚才恶斗,已经残破不堪,他一眼就看见车内。 公主垂首拭泪,两名侍女左右安慰。 “殿下可有受伤?”陆惟问道。 公主抬头,泪眼莹莹,将落未落,白皙脖颈微微扬起,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尊严。 “无事,多谢陆少卿,路上既然不安全,还是尽快到官驿再说吧。” 陆惟点点头,让人找来新的毛毡钉在车门,暂充车帘。 两名刺客一死一伤,死者被拖下去,伤者押进大牢,车队继续缓慢前行,但场面依旧混乱,士兵们大声呵斥,一边推搡,又有李闻鹊亲自开路,这才勉强开出一条路。 原本李闻鹊是准备将公主徐徐风光迎入城的,经过这场混乱,所有人惊魂未定,只想尽快把公主护送到目的地了事。 公主下榻的地方是官驿,为了安顿公主,早前李闻鹊特地命人重新修葺过,至少看上去稍有规模,里面也焕然一新,但现在出了刺杀的变故,这点事情已经不值得拿出来夸耀功劳了。 待公主一行终于抵达官驿,李闻鹊等人跟随其后。 陆惟先代表天子,颁布旨意。 圣旨主要有几条内容。 一是称赞公主这些年为宁边做出的牺牲与贡献,如今西柔然被灭,公主理应荣归故里,安享晚年——虽然公主年岁不大,现在看着也没有衰老风霜之态。 二是将公主封号,从隆康公主,改为邦宁公主。正所谓民为邦本,本为邦宁,此封号亦是彰显天子对公主的肯定。 三则在京城赐公主府,待公主回京便可入住。 宣读完毕,公主领旨谢恩,众人又一一拜见公主。 李闻鹊更是大礼请罪。 “殿下千里奔波,臣原是不该扰您休息,但今日兹事体大,全因臣失察,臣定将上疏请罪,并严查到底,抓住凶手,保护殿下安危!” 公主抬手虚扶。 “李都护言重了,我如今孑然一身,柔然人欺我无根飘萍,想杀我以泄愤,我也只能认命,倒是有劳李都护费心了。” 公主说认命,李闻鹊肯定不能当真,他肃然拱手。 “公主千金之躯,岂能有所闪失,陛下对公主甚是看重,臣便是拼却这条命,也会保护公主周全的!” 公主面色黯然,却仍是勉强一笑。 “多谢李都护。” 堂堂公主,曾经也是皇帝独女,如今刚回来就遇到如此凶险,还要强打精神,李闻鹊也不落忍,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只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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