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澜径直掀帘走入洛停云的帐内,他正清点着货物,用羊毫笔在羊皮册子上圈圈画画,太过认真,以至于扶澜来了他都不曾察觉 扶澜一股脑儿坐在他对面,用手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停云哥哥。” 洛停云抬头,立刻搁下手中的事务,温笑道:“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扶澜皱眉,嗔怪道:“你怎么又唤我殿下?” 她不是一直都是他的公主殿下吗?他也一直这般称呼,她何出此问? 洛停云敏锐,眼里划过一丝狐疑,面上不显山水,依旧温声:“那我唤你扶澜。” 扶澜在他鼻梁上刮了一把,“你是要逼着我说吗?昨夜分明很会唤的……你亲口说,我是你的小公主。” 公主前面加个“小”字,便比冷冰冰的公主殿下要亲昵宠溺多了,扶澜也更喜欢她的停云哥哥这样唤她。 洛停云笑:“我的小公主。”只不过那笑意到不了眼底,袖子里的手捏得死紧,骨节泛白。 扶澜嘴角凹进去两个梨涡,“你说过的话要记得,你胆敢骗本公主,本公主定让你不得安生……我相信你有法子,爹爹那边你若是应付不来,我也可以帮你说几句……” 洛停云道:“公主的所有话,我都记着呢,你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这几年,我可有记错过?” “这倒是不曾。”她忽然凑近他,在他额心落下一吻,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停云哥哥,你一定要来娶我。” 说罢扔下昨夜凌安留下的红丝绸,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扶澜欢喜极了,确认了昨夜不是醉酒的幻觉,一路跑马的速度比往日快了不少。 而洛停云,望着那红丝绸,眉头渐渐锁紧,温润的眉眼间布上层可怖的阴翳。
第1章 沧海冷(九) 这厢池洲也没闲着, 着了便服入戈吐勒的集市,他眉眼俊美风流,引来不少热情的戈吐勒女子的目光,他不介意, 用微笑应答。 前头忽然传来阵阵惊呼和踢踏的马蹄声。 池洲身子一侧, 避了开来, 只见一驾马车跋扈地在路中央横行,策马的小厮盛气凌人。只是一个车夫便如此趾高气昂, 难以想象马车中人是何种身份。 “天狼使者到来, 速速避让——” 原来是天狼使者, 作为崇尚天空的戈吐勒一族, 对于这能占星象的天狼使者都很是尊敬,乃至于天狼使者能够在民间横行。 有个步行得慢了些的老妪, 来不及躲闪, 被小厮用马鞭一抽, 摔倒在地,老人家不经摔, 这一摔,便站不起来了, 甚至有性命之危, 围观的民众神情登时变得怨愤,只不过无人敢出手阻拦。 得罪了天狼使者, 就是得罪了上天。 池洲悠悠摇着扇子观看, 事不关己, 他也管不了。 “慢着。”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街上, 众人循着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如烟似柳的女子, 带着宽大的幂篱,白纱如浪翻滚,着的是翠色和水色相间的衣裙。 “你当街施威,是置戈吐勒律法于不顾,断没有你这样的通天使者。”初柳道。 “哈哈哈……”小厮笑得前仰后合,嘲讽她似的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天狼使者面前撒野,天狼使者的占星术几次为苍狼王预测了征战之道,可见使者有通天之能,你怎么敢冒犯?” “好大的口气。”初柳轻笑,她心知爹爹偏爱扶澜,对她这个大公主二十年来不闻不问,因而时人常常觉得,大公主的地位并不如二公主,能拿捏就拿捏,但公主再怎么也是公主,她站在这里,前头的马车对她就是冒犯,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撩开幂篱,“本公主在此,天狼使者,何不下来参拜?” 池洲略一挑眉,打量起初柳的眉眼,竟生出几分相熟之感,恍若隔世,他在她身上移不开眼。 马车的卷帘被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撩起,内里人戴着张面具,面具之下的眼,眼尾上挑,有种妖冶、不分雌雄的美感。 黎朔并不慌张,他缓缓笑了,从车上下来,不见丝毫卑微,朝她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失礼了。我回头就割了这厮的舌头,砍了他的手。” 一番你进我退的言谈,此事就算作了,不过大公主引起了不少注意。但她低调地整理好幂篱之后,便隐入街道人群。 池洲笑:“这大公主有意思。”指尖轻轻摩挲着扇骨,问旁边人,“大公主跟二公主的关系如何?” “回殿下,听闻大公主和二公主关系很是融洽,二公主的马术就是大公主教的,但大公主一直不得苍狼王的宠爱,在戈吐勒中的存在感一直不如二公主。” “她过得不容易。”池洲评价道。 又问,“今日是何日?” “五月初六。” 唔,是初六。 “殿下莫要忘记了,您和李家小姐订过亲。” 池洲皱起眉,摆摆扇子,要他不必再说。 …… 夜里,池洲做了个梦。 他不是轩琅的皇子,他身处一个陌生的国度,作为世家公子,自小就与家世同样显赫的贵族小姐订了亲事。 他并不放在心上,这亲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红粉骷髅罢了。他生性风流,自年少时就有许多女子当街朝他扔花朵,他看惯了,成亲无非就是身边近处多个人而已。 直到遇到了被卖入他府中的婢女初柳。 初柳一心喜欢他,那偷偷瞥过来的眼神,那小心翼翼制造的偶遇,那点少女悸动的小心思,池洲一眼就瞧了出来。 不过爱慕他的人很多,池洲并不觉得初柳有什么特别的。 他撂着她,对她的那点心思只当看不见。 世家平日的不少事务都由他打理,有时候初柳能帮得上一二点忙,她比平常女子心性聪慧,学东西也很快,池洲教她几日,她便能够看账簿了,于是将手上的事分出去一些给她办。 池洲觉得初柳还是很有用的。 有一次喝醉了,经过初柳的屋子,瞧见灯火通明,便走了进去,美人坐灯下刺绣,绣得认真,没留心身后立了人。 他也不打搅,看了半晌之后,笑道:“这百合绣得好。” 初柳惊得手一抖,针将指尖扎了个血珠出来,慌乱将帕子藏起,“公子,您怎么来了?” 池洲不紧不慢带起来她的手,用自己的袖子将她指尖缠了缠,止住血,道:“我不能来?这府里何处不是我的?” 初柳慌极了,怕池洲留在这里,也怕池洲转身离去,“公子,夜深了,请回去歇息罢。” “小六不是盼着我来么?”池洲醉眼弯起,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下,他的面上染了层薄薄的红意。 他叫她什么?小六? 初柳对这个称呼感到新奇又欣喜。 初柳没法让池洲走,便去为他斟茶,他接茶的时候,手碰到了她的手,初柳一缩,茶水打翻在地,慌忙去捡,又被池洲一把拉过,跌坐在他腿上。 池洲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轻轻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想要推拒,然一碰到他,就丧失了气力,一双眼惊慌无措地望着他。 “小六别怕。”池洲大手覆在她腰际,压着腰窝一按,初柳登时软了身子,绵软地伏在他身上。 月亮的光辉一点点剥落,皎洁无暇地袒露,乌云流淌,如水的清辉飘忽不定,从柳梢儿一路流淌到春池,泛起丝丝银亮的光。 是得偿所愿,还是酸涩苦楚? 世间行乐多有苦,谁解其中味? 初柳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晌午之时了,枕畔空空,扶着纤细酸软腰肢下榻,望见铜镜里的人身上红梅点点,登时羞红了脸。 着好衣裳,要去见池洲,一时却不知该以何种颜面面对。 正彳亍的时候,听见院墙之外传来议论声。 “听说再过不久,公子就要迎娶那薛家女了……” 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刺穿了,初柳不管不顾,提着裙子跑到池洲房内,气喘吁吁,鬓发凌乱,眼角尚噙着泪,“你要娶薛家女,为何……”她似是不堪屈辱,牙齿将朱唇咬出了血珠,不肯再说后话。 池洲瞧着她,徐徐道:“我要娶薛家女,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压在桌后小几上一个木盒上,木盒子里装的是和薛家悔婚的字据,只不过刚刚拟好,还来不及给薛家人。 但悲哀的是,他始终不曾对初柳透露过半点要悔婚的迹象,或者让她会错了意。 此刻他的话语,是试探她的心意,但在她看来,就又是一番羞辱。 初柳倔强地紧咬着唇,“奴婢有错,公子的婚事,岂容我置喙。日后公子可千万不要再来我的房间了。” 而后摔门而出。 池洲望着她的伶俜背影,心里忽然蓄起一口气,不上不下的,不知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不过隔日,池洲的木盒子尚未送到薛家,薛家女却出事了——被妖人抓走,要被剥美人皮、挖美人心,做炼丹的药引。 池洲不想管,也懒得管。 可他不管,却有人管。 初柳去了。 她找到那妖人,为了救薛家女,动用了灵力。 池洲从来不知晓,初柳竟然是个修炼之人,更怀着一身神骨。 妖人觊觎她身上的木神神骨,拼着一身妖魔之力挖了她大半的神骨,木神神骨不与妖魔共事,遂自发碎裂,掉落天地间不知何处。 初柳浑身都是血啊。 她疼得没有睁眼的力气,视线彻底暗下来之前,用最后一小块神骨的力量,将薛家女完好无损地送了出去。 而后,化为了青烟消散,离开了这方空间。 她不知道的是,池洲在她走后的十年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在她的衣冠冢前,那衣冠冢里葬的不是她穿过的衣裳,而是为她准备好的、她来不及穿上的火红嫁衣。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青丝成雪,池洲俊美的容颜不再,他苍老得很快,身体也病弱下去,最终咳血而死。 那血落在墓碑上,绽开了朵花。 池洲在梦境里看着其中的自己和初柳,却并无多大波澜。 他只是想,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初柳,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别人。 梦醒之后,池洲差人打探之后,便骑马找到戈吐勒大公主初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9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