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得扶澜颤了颤身子。 洛停云胸中简直烦闷欲裂, 他忍下跳动的额角,裹了衣袍, 对她道:“你且等等, 我出去看看。” 洛停云打开宅门一线,举目四望, 只见一路铁衣黑甲的军队浩浩汤汤地出现在长街尽头, 两边排开弓箭手, 方才那巨响正是弓箭手用易燃的箭簇射在宅前的树木发出的爆破声, 树木被贯穿,树干上一个圆形皲裂的孔。 如此精锐, 非皇族不可! 而队伍的最前头,赫然一抹火红的亮色!那红色落在黑甲军中,带了几分尊贵与威严,飒沓如流星。 这队伍行进得极快,来势汹汹。 洛停云心道一声不好,匆匆锁门,回到房中后神情焦急,一边为扶澜穿衣,一边道:“不好,恐怕是轩琅皇室来了。” 扶澜诧异,慌了神,“停云哥哥,怎么办?姐姐是二公主,可轩琅太子不息事宁人,他都没见过我,谁嫁他不是一样……” 洛停云系好她的衣带,他这时候很冷静,冷静且理智,“扶澜,你听着,不要怕,我这宅子有暗道,我带你从暗道中走,我搏一把,会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你逃,我们只能回戈吐勒了,所有的斥骂,我来替你扛,哪怕我被苍狼王千刀万剐,你的名声也定会清白。” 扶澜鼻子发酸,“我信你。” 行至宅前,凌安翻身下马,轰的一脚踹开了落锁的门,铁锁在地上碎裂成两半。 他走入其中,黑甲军在宅中排列开来,进入卧房的时候,床榻凌乱,衣衫散落,地上还落了女子的心衣,他捡起来,揉在掌心,还带着余温和浅香。 凌安的面色很沉寂,眸色冷峭,竟然没让人看到他一丝燃烧的怒火,在极怒、极恨之时,竟然是冷的,或许骨子里流淌的就是冰冷的血液,鲜少有人能将他锻成烈火。 一个黑甲军上前,问:“殿下,现在如何是好?” …… 洛停云带着扶澜疾驰,从来没有如此快过,他自己的额角都渗出了汗珠,即便如此,也还是喘着气对扶澜道:“你别怕,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轩琅了。” 出乎洛停云意料的是,这一路上比他想象得要顺利得多,那些黑甲军竟然没有追上来,人在绝境,都尽可能地往好处想,总是要有生的希望的,洛停云觉得庆幸,看来是天要让他和扶澜在一起。 逼近城门的时候,他的一颗心跳得飞快。 但幸运的是,城门今日的守卫不严,又是在接近暮时,天色暗沉,三两个守卫都靠在角落里打瞌睡,青铜门敞着。 洛停云穿过它的时候,心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扶澜也将袖子攥得死紧。 青草连天,一条线笔直地切割开大地和天空,上面是橙灰晕染交杂的天幕,下边是海洋一般无边的草原。 洛停云对扶澜激动道:“我们逃出来了,我们做到了!” 扶澜亦笑道:“太好了……” “嗖嗖嗖。” 话音刚落,忽闻流矢破空的声音,瞬息之间,马蹄前方不过一丈的土地上斜插.入一支利箭,火星亮起,草丛燃烧了起来! 洛停云猛地回头,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巨人一般俯瞰着他,城墙之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泱泱一排黑甲军,皆手持弓箭,对着他! 而城墙正中,城门之上,伫立着艳极的红衣男子。 扶澜被蹿起的火焰弄得惊呼一声,洛停云一手捂住她的眼,“不要看,不要回头,相信我。” 可他再驾马往前,带火的流失又“嘭”的一声燃起草丛,他只好不断勒缰绳改变方向,他朝前奔驰得极其困难,每往前几丈,又要被火焰逼得转变方向! 黑甲军数量如此众多,训练如此精锐,为何不径直射杀他? 因为凌安要玩弄他! 给了他希望出城门,又一步步逼得他不能向前…… 洛停云冷汗直冒,哪知这轩琅的太子心思如此深沉可怕,这就是他的报复。 星星之火,汇聚成了火海,几乎有一堵火墙在面前升起! 洛停云的衣摆被燎出了焦黑的窟窿。 他没有前路了,只能退。 洛停云一咬牙,勒转马头,抬头视线对上那高处的凌驾于他之上的红衣男子。 凌安伸出手,黑甲军递过来一张弓后,拉弓对准了洛停云的额心。 洛停云一声冷笑,松开了捂着扶澜的眼,对她道:“轩琅太子要杀我,我们逃不掉了。” 这是扶澜第一次见到凌安。 不在峡谷,不在宫殿,而是在一片狼藉的火海之中。 她望见那弓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和恨意,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凌安看不清她的神情,那握弓箭的冷白手背爆起蜿蜒的青筋,箭迟迟不发。 洛停云扬鞭策马,他并不再往前,而是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在草原上奔驰打转。 凌安知他这是刻意激怒他,要他晕头转向,射不准目标——万一射到了扶澜呢? 凌安轻笑一声,这一声冰冷的笑,宛若勾魂的镰刀,口中吐出几个字后,敞开的城门鱼贯而出一路黑甲军,成包围的阵列,在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内,截堵了洛停云的去路,将他困在一个包围圈内。 洛停云心知必死,手扼住扶澜的下巴,迫使她扭过头,狠狠吻上了她的唇,难舍难分,且扶澜挡住了他的脸庞。 城墙上的人的手倏忽间痉挛,瞬息后,换下流火箭,用了崭新的削铁如泥的锋利箭簇,弦绷直得近乎颤抖,之后骤得一箭疾射而出! 箭有极大的可能穿透扶澜的头颅! 可他依旧发箭! 银亮的箭头从高处笔直射落,擦过扶澜的发丝,发丝顷刻断裂飘落,旋即没入洛停云的胸膛,生生贯穿,最终刺入土地,将草染红。 洛停云从马上坠下来的时候,黑甲军冲过来接住从惊慌的马上也要险些掉落的扶澜。 凌安的眼冷寂如淬冰,放下弓箭,袖中的手却止不住颤抖,手指抽搐,片刻后方平息。 洛停云晕死过去,不知还能不能活,凌安不屑于再管他。 凌安驾马行至扶澜面前。 她跌坐在草地,衣衫凌乱,眼眶泛红,泪痕阑干,望过来的时候,又愤怒又恐惧。 他下马,走过来蹲下身,道:“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你不嫁;无书无契、暗自私逃、偏宅荒野,你嫁。荣华富贵、万民爱戴、未来国母,你不嫁;寒酸冷清、世人唾弃、无名无分,你嫁。我的小公主,你怎么这么糊涂?” 他说着,竟然轻笑出声,“你这么冷心冷情,连我都可以骗,凭什么活着?” 所以,那箭发得干脆利落。 扶澜泣道:“我只是想嫁给我喜欢的人而已,我喜欢停云哥哥,我不喜欢你,为什么我连嫁给我喜欢的人的权利都没有?” 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却笑着笑着,就红了眼,心头似堵了团棉花,酸涩欲死。 他径直拦腰抱起扶澜,不顾她的踢踏撕打,将人扔进早已备好的车驾,自己上了车驾后,捆起她的双手。 马车宽敞,内里布置简洁舒适,两人坐的地方铺了软被,且极宽,中间一个小案几,案几上有一个香炉,一缕青烟笔直地袅袅升起,顶部一颗夜明珠照亮。 扶澜只好踢凌安,却被他一手捏住了脚踝,动弹不得。 光底下,可见凌安眼底的鸦青,还有沾了不少灰尘的嫁衣的衣摆。 凌安望见扶澜系得古怪生疏的衣带结,眼被刺痛,忽而想起袖中心衣,似有一把刀刺穿了他的心脏,疼得他浑身颤抖。 那些从未见过,却能想象到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眼尾几乎红欲滴血,喉结滚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他的胸中燃起一团火,冰冷的外壳在她面前蜕了去。 他径直弄断衣带结,将人剥了出来,环抱起来。 扶澜哭喊:“我不要你!” 凌安仿似没听见,他滚烫的唇印在她的耳畔,齿尖碾她的耳垂,之后霸道强势地吻她,比在草原上的那夜更凶悍,不给她留一点后退的余地。 若是将扶澜这双眼蒙上,她定要以为,这就是她的停云哥哥,毕竟他的吻和那夜实在太相似。 他哑声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妻。” 嫁衣的金线摩挲在光洁的肌肤上,滚烫的吐息星星点点落下来,扶澜浑身都被他激出层战栗。 修长的手指试探她,她羞恼、她逃避、她瑟缩,他的眸底却渐渐荡开笑意。 一江春水向东流,他的衣摆沾湿,便落了下来。 天色已晚。圆月之下,马车摇摇,海棠花在疾风骤雨中忽上忽下,忘却了过去,目之所见,只有顶上一颗白亮的明珠,而渐渐的,明珠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似升入了琼楼仙境,失神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乱石穿空,惊涛拍岸,雪白的浪涛起起伏伏,浪尖又被舟碾压过,海浪起了层层褶皱。 她崩溃地哭泣,又忍不住抱紧他,那无法控制的起起伏伏的银铃乐声,让她几乎要羞死过去。 他停下来,问:“你想不想死?”
第1章 沧海冷(十三) 夜幕褪去, 天□□曙。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凌安瞧着扶澜,心头涌上强烈的痛意。 她非完璧之身,那些关于她和旁人的画面, 如决堤的洪水涌入脑海, 他不愿去想, 也从未觉得女人的贞洁在裙下,只是不甘又嫉妒, 他本来就该是她的夫君, 洛停云算什么? 扶澜睡得迷迷糊糊之际, 陡然感觉到一阵凉风, 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自己身上正被人裹着衣裳, 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轩琅太子凌安。 身边是漂浮着花瓣的白玉底浴池, 浴池便凌乱地溅出了成片的水渍和残花,白雾蒙蒙升起, 一室氤氲。 “你……”扶澜忽然断了话语,嗓子干涩, 嗓音喑哑, 诧异捏起自己的喉咙,凌安一把将她抱起来, 他两天两夜不曾合眼, 本该极其疲倦的, 但此时却是神清气爽, 只眼底的鸦青浓厚。 他低声道:“我的小公主,你还不曾回答我, 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洛停云?” 回忆涌上心头。他昨夜往死里碾磨着她,每当她快要溺死之时,他便在她耳边哑声问:“爱我还是爱洛停云?” 她有半分清醒的神智,咬着湿润的红唇,一边柔弱无力地推他,一边声如蚊呐地吐字:“……我只爱停……” 话语不曾说完,又陡然被弄得变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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