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蔺拧干绣鞋上多余的水渍,运内力蒸干后又在底部铺上干净的帕子,然后才为温久重新套上。 “好了。” 他呼出口气:“先将就一阵,回去马上换双新的。” “……” “怎么了?” 见她迟迟没有作答,谢怀蔺只当她是害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小腿:“别气呀,给我看又不是给别人看,想想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他语气欠欠,露出和少年时期一样痞坏的笑,恍惚间,温久觉得谢怀蔺从未改变过。 变的人是她。 她变得比以前更胆小,变得顾虑重重、踯躅不前。 “谢怀蔺。” 温久低声唤他的名字,嗓音微涩。 “嗯,我在。” 谢怀蔺欢快应道,等待着少女或是愠恼或是轻责的话语,无论哪种,他都甘之如饴。 然而这些通通没有。 温久突然弯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嘴里喃喃:“你能回来……真好。” 喷洒在脖颈间的呼吸热得异常,男人肩膀僵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此刻无限放大,与之相对的,他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上。 “你说什么?” 喉结滑动,谢怀蔺情不自禁地沉了嗓:“温岁岁,把话说清楚。” 温久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些什么,谢怀蔺转过脸想问个清楚时,少女身子软绵绵地向一旁歪去—— 谢怀蔺一惊,连忙捞住她的腰,防止她继续下坠。 “岁岁!” 少女双眸紧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谢怀蔺伸手探去,这才发现她额头滚烫。 什么旖旎什么遐思都顾不上了,他抱起温久,沿来时的方向一路疾驰狂奔,几乎是用踹的踢开了行宫的门。 “四、四哥?” 兄长难得会如此失态,谢怀钰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后注意到昏迷的温久。 “她这是怎么了?” 少年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担忧。 “叫何院使过来。” 谢怀蔺冷着脸命令,大踏步走进里间,把少女轻放在床榻上。 何院使很快赶来了,更准确地说是被谢怀钰拉着袖子拖行过来的。 老太医气喘吁吁站定,只消观温久酡红的面庞便知大事不妙。 “方才在湖边碰了水,虽然马上擦干了,但……” 谢怀蔺讲清来龙去脉,懊恼自己没能更加及时地拉住温久。 “她从以前就吹不得冷风受不得凉,是我没看好她。” “也太娇气了吧。”谢怀钰不忍心看兄长自责,“是她自个儿身体弱,跟四哥你有什么关系?” 谢怀蔺略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但此刻没功夫和他计较。 “如何?可有大碍?” 何院使边捋着胡子边给温久把脉:“温小姐的状况不像是受凉,更像是打击过大导致气血不畅。” 虽然温久表现得很坚强,但孙嬷嬷的背叛和死亡果然给她带去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谢怀蔺望着榻上熟睡的少女,满眼都是心疼。 “奇怪……不至于如此虚弱啊。” 老太医皱着眉,喃喃自语:“不对,这脉象是……” 谢怀蔺顿时紧张起来,连声逼问:“什么情况?可严重?” 何院使面色凝重,揭开搭在温久腕上的锦帕:“失礼了。” 他将少女的衣袖挽起一截,只见那莲藕似白嫩的小臂上蔓延着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线。 何院使大惊失色:“这这这是……奢情蛊!究竟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蛊?” 这个字眼让谢怀蔺眼皮一跳,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管什么时候种下的,先给她解毒再说。” 何院使忐忑开口:“此蛊源自东夷,是用一种名为‘奢情’的花为原料炼制成的,蛊虫以人精血为食,毒性霸道,中者一、一个月内会血尽而亡……” “所以让你赶紧解毒啊!” 被男人一吼,老太医佝偻得更厉害了,视死如归地说:“微臣……解不了。” “你说什么?” 谢怀蔺瞳孔骤缩,扯出一个冰凉的笑。 “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都督恕罪!” 何院使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东夷偏安一隅,有关奢情蛊的记载并不多,微臣也是偶然从一本医书上得知此蛊的存在,至于解药……是真的无能为力啊!”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温久被蛊毒折磨致死吗?” 谢怀蔺眼睛通红,攥住何院使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拽起。 可怜的老太医双脚离地,苦着一张脸道:“即使解了毒,以温小姐的身体状况,最多只能撑到二十五岁。” “你放屁!” 谢怀蔺忍无可忍地骂了句脏话:“解不了就解不了,少拿这种借口来搪塞我!” “是真的,”何院使快哭出来了,“温小姐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本来只要坚持调理就不会出大问题,但这几年她忧思成疾,精神压力过大导致身子亏损严重……她本人也清楚自己的状况,想必是不愿让您担心才瞒着的。” 忧思成疾…… 谢怀蔺愣愣地松开了太医,神情恍惚地喃喃:“怎么会这样……以前还好好的啊……” 温久病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到底是怎样的忧思,才会让身体不堪重负到这种程度? ——这三年里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何院使已经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了,如果连他都没办法,其他人也不用指望了。 “李百薇呢?” 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谢怀蔺冲呆立一旁的谢怀钰吼道:“李百薇到哪了?” “李、李姐姐说要顺道去趟沂州,所以还、还在路上。” 谢怀钰从没被兄长这般严厉地逼问过,磕磕绊绊答:“预计还要十天才能到京城。” “请她入京是来玩的吗?” 谢怀蔺脸色恐怖得足以把成年人都吓哭。 “派人去催,叫她马上给我滚过来,不然她要的东西就别想了!” - 嘈嘈杂杂的说话声像雨声一样侵入耳朵,温久感觉意识一会儿漂在水中,一会儿又飞上天空,浮浮沉沉,居无定所。 身上很疼。 特别是右手小臂的位置,疼得一抽一抽的,血管仿佛要爆裂开般跳动。 她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已经去世的祖父和父亲,还有孙嬷嬷,就连失踪三年的哥哥也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如果这是梦,那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如果不是,若能和家人团聚,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从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概念时起,温久就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 她生来体弱多病,缺乏常人具备的健康,所以她并不害怕死亡,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爱她的家人,舍不得让他们为自己难过,因此一直努力地活着,希望能和家人生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命运反复无常,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反倒是病弱的自己独活至今——她已经失去了存活的意义。 就这样吧。 扪心自问,她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会允许她死后和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团聚吗? 一个人坚持到今天真的好累,在另一个世界,祖父还会像以前那样疼爱她,父亲也许会放下芥蒂接纳她,甚至还能见到素未谋面的母亲—— 她怀着美好的憧憬,朝前方虚无缥缈的光点走去。 然而,在迈出脚步的瞬间,有人攥住了她的手。 温久迟缓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庞。 谢怀蔺神色焦急地说着什么,但声音被看不见的屏障隔绝,温久只能看见他的薄唇飞快张合。 啊啊,她在这世间并非毫无牵挂,还有一个人苦守原地,在等她回头不是么? 谢怀蔺。 她默念这个名字。 她辜负了曾经救赎过自己的少年,罪孽尚未赎清,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第25章 惊鸿影1 宣明十八年, 春。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屋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润意。 温久推开窗,和煦的春风拂上面庞, 驱赶了脸上的燥意。 雨后的空气带有泥土的芬芳, 只是浅浅吸入一口就沁人心脾。 “哎哟我的小姐,怎么把窗打开了?” 孙嬷嬷一进门就看到敞开的木窗,着急忙慌地伸手就要关上—— “开一会儿吧, 嬷嬷。” 温久恳求道:“难得的大好春光,我想看看。” “小姐风寒刚好,若是吹了冷风、受了凉, 夜里可有得遭罪的。” 孙嬷嬷是温久的乳娘, 略懂些药理,温母难产而死后,一直都是孙嬷嬷照顾着温久的生活起居。 “不要紧的,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温久就捂住嘴咳嗽,孙嬷嬷连忙上前帮她顺气, 少女脊背单薄得让人不敢用力。 “至少披件衣服吧。” 温久顺从地任孙嬷嬷为自己裹上狐裘,脖子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 暗暗叹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 明明已经是阳春三月, 同龄少女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她却依然穿着厚重的冬装, 连大门都出不得,更别说踏青赏花了。 “小姐!” 正在温久心情郁闷的当儿,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脸颊肉肉的, 十分讨人喜欢。 “小梢,慢点跑。” 主仆俩只相差一岁, 温久却像对待年幼的妹妹一般说:“门槛这么高,小心摔着了。” “没事儿,我身手灵活着哩!” 小梢笑嘻嘻地挽住温久的胳膊,一旁的孙嬷嬷见她这副没规没矩的模样,眉心皱纹加深,碍于温久在场还是忍住了苛责。 小梢是温久捡回来的丫头,生性活泼好动,温久对她一向纵容。 “今天乾坤大街上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乌泱泱的都是人,我挤了半天也没抢到花神大人的花……” 小梢一进门嘴巴就动个不停,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温久身边鲜少有这样情感外放的人,因此听着她连珠炮般的讲述,心情也随之变得欢快。 “真有那么热闹吗?” 花朝节是大朝一年一度的祭神活动,可惜因身体原因,祖父和兄长断然不会让她去那么拥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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