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躲开烦人的嬷嬷,她不惜爬到御花园最高的树上,坐在枝头玩前几日皇兄送给她的鲁班锁。 这小玩意看着普通,实际解起来并不容易。 她尝试了半个时辰也未能解开,很快感到厌烦,将东西随手一扔—— 立刻听到树底下传来一声男子的痛呼。 砸到人了? 宋莜岚咂了咂嘴。 砸到人事小,因此暴露位置才麻烦,她可不想把讨厌的嬷嬷招来。 被砸中的倒霉青年身材颀长,长相英俊,可真正引起宋莜岚注意的,是他看见自己的容貌后,竟然能无动于衷。 青年揉了揉后脑,抬头和她这个罪魁祸首对上目光。 他并未露出惊艳之类的神色,反而语带苛责:“哎,你这小姑娘,砸到人怎么连句道歉都没有呢?” 宋莜岚哼了声,凶巴巴地瞪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道歉?” 打从出生以来,她就没对谁道过歉。 青年耸了耸肩,嘀咕了句什么,宋莜岚没听清,但从口型勉强可辨认出他说的是“真是娇纵”。 她正欲发脾气,只见青年捡起鲁班锁,对这件死物的兴趣似乎比对她这个活人大。 青年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发起挑战,她忍不住冷嘲热讽:“这东西可没那么好解,你还是放弃吧,省得解不开丢人。” “解不开的人是你吧,所以才会冲我这个无辜的过路人发脾气。” 青年头也不抬,认真研究了一番鲁班锁的构造,勾起一个自信的笑,接着三下五除二便将困扰宋莜岚多时的难题解开了。 “诺,还你。” 青年把解开的鲁班锁递给树上的宋莜岚,目光澄澈而坦荡:“掌握诀窍的话,要解开其实不难。回去好好练练,下次解不开可别再拿东西砸人了啊。” 宋莜岚愣愣地接过鲁班锁。 眼前的青年俊朗而富有智慧,看着风度翩翩,却敢公然顶撞她。 宋莜岚起初恼怒他的无礼,但在对话的过程中,她发现青年并无恶意,好像真的把她当小姑娘看,嘴上说她娇纵,被砸到后也不生气,还顺手帮她解开了鲁班锁。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与众不同的男人。 脸颊有些烫,宋莜岚身体轻飘飘的,心里像有层糖霜化开。 她绞尽脑汁寻找新的话题时,青年做势要走。 “诶、等等!” 她急忙喊住他,试图追上去,却发现自己不知该怎么从树上下来了。 “还有什么事吗?”青年顿足,困惑地回头。 “……我下不来了,你过来扶我一把。”她鼓起脸。 谁知青年闻言,非但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后退了几步,避嫌之色溢于言表:“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宋莜岚瞪大眼睛,“我是公主,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那微臣就更不能冒犯您了。” 青年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猜出她的身份。 他煞有介事地行了一礼:“公主还是自己想办法下来吧,微臣告辞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只留给宋莜岚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真的走了? 宋莜岚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世上还存在胆敢忤逆她的人。 她都不计较他的失礼了,他居然还不肯帮她,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难不成,是故意报复她砸到他的头吗? 而且…… 宋莜岚失望地想——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从小到大,宋莜岚还没受过此等委屈,她有点想哭,但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宫人搬来梯子,手忙脚乱地将她救下来。 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宋莜岚情绪稳定下来:“你们怎么知道本宫在这?” 一个宫人答:“是温大公子通知奴婢们的,他说您被困在树上,让奴婢们赶紧过来。” 宋莜岚耷拉下的嘴角再度扬起,萦绕心头的那点委屈和不满烟消云散。 原来……那个人没有丢下她不管。 后来,宋莜岚在宫宴上又遇见了他,了解到青年是温太傅长子,名叫温致远,父皇对他评价很高。 她看着那位新科探花被比他逊色许多的同龄人簇拥的模样,看着他在觥筹交错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少女情窦初开,第一次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她开始频频接触温致远。 比如在早朝结束后将他拦下;再比如以指导功课为由,制造与他相处的机会。 此事传开后,皇兄极不赞同,倒是母后没有明显的反对。 母后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温大公子少年英才,将来前途无量,嘉容,你可要想清楚了。” 言下之意便是温致远不太可能尚公主,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放弃仕途。 可宋莜岚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寒窗苦读十几载、努力考取功名,无非是为了权力、金钱、地位……想得到这些,有什么道路比当她的驸马更容易的吗? 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试问哪个男人会拒绝她的示好呢? 她想,温致远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放着捷径不走。 是以,好长一段时间,宋莜岚都追在温致远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换做其他男人,恐怕早折服于她的美貌,受宠若惊。然而她忘了,温致远和一般男人不同,她不正是被他的与众不同吸引的么? 温致远对她的靠近表现得十分冷淡,次数多了,饶是他再迟钝,也察觉出少女的心思。 “公主。” 青年为难地叹了口气:“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温致远的婉拒的确给她造成不小的打击,宋莜岚失望过后,很快振作起来。 她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纵使温致远有心上人了又如何?她喜欢的事物,夺过来便是了。 因此,她央求父皇为她和温致远赐婚,只要圣旨一下,由不得温致远不从。 父皇答应了她的请求,且对此乐见其成,抚掌大笑:“朕的嘉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那一夜,她躺在床上激动得睡不着,满心欢喜地等待赐婚圣旨降下,脑海里描绘出她身着最华贵的嫁衣、嫁给温致远的场景。 也是在那一夜,醉酒的皇兄跌跌撞撞闯进她的寝殿,向她吐露疯狂的、不为世人所容的罪恶情愫。 她害怕极了,一向皇兄疼爱她的皇兄仿佛着了魔,任凭她挣扎、哭泣,也不肯停下。 宫人悉数被屏退,她只能被迫与皇兄一起沉沦。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她还有嫁给温致远的可能,然而皇兄的一席话彻底颠覆了她的人生—— “嘉容,你觉得孤是禽兽么?” 皇兄抚上她汗涔涔的脸,眼神悲伤:“孤爱你,孤只是不想让你被别人夺走。” 她不听,一个劲地咒骂他、让他去死。 “嘉容,别用那种眼神看孤,其实——你并非父皇的亲生女儿。” 皇兄用一句话击溃了她,宋莜岚难以置信,可皇兄用淡淡的语气,将幼年不小心听来的秘密告诉她: “母后当年是怀着你入的宫,你是苏侍郎的遗腹子,与父皇没有血缘关系。” 皇兄心疼地揩去她眼角的泪,说出口的话却万分残忍。 “嘉容,你说父皇孙知道你非他的亲生女儿,还会继续纵容你吗?” 男人伏在她耳边低低喘息:“但孤会,不管你身上有没有宋氏的血、是不是孤的妹妹,你都是孤最爱的女人。” 皇兄给予她承诺,同时也给她戴上了枷锁。 尽管没有挑明,但宋莜岚知道,皇兄是在威胁她。 那一夜于她是永远的噩梦,而翌日早朝,温致远当庭拒绝圣上赐婚,宁肯辞官也不肯娶公主为妻,誓要与他的心上人相守。 高高在上的嘉容公主被臣子拒绝,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宋莜岚都沦为京城笑柄。 自尊受挫固然令她不甘,但最让她崩溃的是那一夜荒唐以及自己的身世。 她恨皇兄毁了她的人生,恨父皇当初强取豪夺,也恨母后瞒天过海生下她,以至于她如今要遭受痛不欲生的折磨。 曾经以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过是建立在谎言和算计之上的虚幻泡影。 皇兄撕开了伪装,接下来的几年常漏夜潜进她的寝宫。 她本来觉得恶心,觉得屈辱,可在听到温致远成亲的消息后,心中唯一的光也熄灭了。 所以她放弃挣扎,任皇兄予取予求。 就这样过了荒唐的几年,纸终究包不住火,母后发现了皇兄对她做的事,勃然大怒。 彼时父皇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理想了,而皇兄当了多年储君,早就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在朝中根基深厚,母后也轻易动弹他不得,顶多是强制塞给他几个侍妾,让他不再打女儿的主意。 更糟糕的是,宋莜岚有了身孕。 得知这个事实,她恶心得想吐,所有憎恨都集中于肚子里未成型的孩子。 她当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母后阻止了她。 那一刻,宋莜岚才知道,比起亲生女儿,她的母亲更在乎权力、地位。 母后控制不了皇兄,却能操纵她的人生,连她的孩子也要利用。 母后封锁了消息,杀了给她诊出喜脉的太医灭口,要求她生下这个孩子,为此,必须给她择一位夫婿。 她也试图反抗过,但一个被宠坏的少女,又怎能敌过在后宫浸淫多年的母后呢? 母后让人日夜看守她,又向父皇谏言“嘉容年纪也不小了,该把婚事提上日程”。 父皇对母后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厚厚一叠世家公子的名册和画像被送进宋莜岚的宫殿,母后在她耳边温柔地说: “嘉容,挑个喜欢的吧。” 宋莜岚嗤笑:“你觉得——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没有告诉母后,她已经得知自己不是父皇的孩子,此刻说出这话,表面是在描述她的处境,实则在讽刺母后当年的行径。 看着母后顷刻阴沉的脸色,她心中升起报复成功的快意。 但母后没有生气,依旧用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说:“没事的,嘉容,你只管选一个合你心意的男人,其他的事母后会为你打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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