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莜岚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索然无味地扫过一个个名字,突然,目光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 温致宁。 她差点以为是那个人,反复辨认才发现不是。 和那人一字之差,是他的弟弟…… 宋莜岚对温致宁有过几面之缘,当初为了接近温致远,她也打探了许多他家人的信息。 温致宁……印象里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远不如他哥哥优秀,每次见到她都很容易紧张,还会莫名其妙脸红。 总之,看起来是个很好拿捏的男人。 如果嫁给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温致远的亲人,也算是和他生活同一屋檐下了吧。 她心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指尖微动,像当年母后选择皇兄一样随意道:“就他吧。” “又是温家?” 母后扬了扬眉,诧异地问。 “不行吗?”宋莜岚冷冷道,“不是你让我选的吗?” “母后没说不行。” 年过四十仍貌美如花的女人莞尔一笑,带着几分讨好:“温家就温家吧,嘉容喜欢便好。” 温家是京城三大家之一,温太傅又德高权重,宋莜岚看得出,母后对他的选择其实满意得紧。 婚事匆匆定下,她如愿披上嫁衣进了温家的门,却是嫁给心仪之人的弟弟——何其讽刺啊。 皇兄对此无能为力,他羽翼尚未完全丰满,无法和母后相抗衡。 出嫁前夜,皇兄来到她的寝宫,跪在她脚下,一边为那夜醉酒后伤害她道歉,一边哭着说他有多么爱她。 望着男人痛苦得扭曲了的脸,宋莜岚心境第一次发生了改变。 不是爱她么?那就让她好好利用这份可笑的爱吧。 她悄悄抚摸上肚子,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又恢复为那个娇纵又天真的嘉容公主。 “皇兄,别难过。” 她柔声安慰:“你不是说了,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会爱我吗?即使做不成夫妻,我们仍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呀,这份感情是不会变的。” 男人明明得到了宽慰,却肉眼可见地消沉。 她就这样怀着皇兄的孩子,嫁给了温致宁。 温吞的青年挑开红头盖,看清她娇媚妆容的瞬间,脸颊涨得通红。 宋莜岚眯起狐狸眼,饶有兴致地观察驸马的反应。 她慵懒地问:“喜欢我?” …… 婚后她空置着豪华的公主府不住,生活在温家的老宅,如当初设想的那般,她和温致远再次有了交集。 她本以为温致远多少会有些动容,可男人显然以为她已放下过往,把她曾经的追求当做小女孩幼稚的举动,再见到她时,也只是客套地点头:“公主。” 这一声公主让她眼眶湿润,她深吸口气,刚要说点什么,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从温致远身后冒出,举着张纸说:“爹爹快看,我作的诗,阿娘都夸好呢!” “你娘夸好肯定好!”温致远毫不吝啬赞美。 “哪有没看就做出评价的。” 那个女人,许姝雯笑着走近父子俩,看到她,忙不迭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一家人,不必多礼。” 宋莜岚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 温致远抱起儿子,又牵起妻子的手,跟她告辞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距离拉开十几步,宋莜岚还能听见一家三口的谈笑声。 原来……那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宋莜岚搬回了公主府,一来是不想看到温致远一家人幸福的画面,二来也是为了后续方便。 怀胎三个月时,肚子轻微显怀。 与此同时,她的父皇病逝,皇兄继承了皇位,扶了那位姓张的太子妃为后,又纳了好几个母族势大的女子为妃,借此与母后争夺权力。 母后当然不会看着自己被架空,她安排了一个长相与宋莜岚肖似的宫女服侍宋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个宫女成功爬上龙床,且一次就怀上了龙种。 可想而知皇兄有多么震怒,他一定认为临幸替身是对他深爱的妹妹的亵渎。 他清醒后第一时间要处死宫女,奈何母后力保那名宫女,何况宫女还怀了帝王的子嗣。 最后,他只能把宫女打发去冷宫。 宋莜岚于初秋产下一个男婴,对外却说是个女孩,且一生下来便夭折了。 男婴被秘密养在京郊别府,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曾遭受的屈辱,她对他憎恨至极,连名字都不愿给他取。 等三个月后那个宫女也顺利产下一个孩子,母后立刻把两个孩子调换了。 宋莜岚没问宫女的孩子怎么样了,但母后做事一向秉持永绝后患的原则,想来那个孩子也跟她的生母一样,被母后处理掉了吧。 因为皇兄厌恶长得像妹妹的宫女,连带孩子也是,所以对六子不闻不问,这便导致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 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和皇兄都厌弃属于他们的孩子,她是因为知晓孩子身世,皇兄却是因为不知。 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一个不得帝宠的皇子,可想而知未来会活得多么艰难。 她只要想到皇兄得知真相那天的懊恼、悔恨,就兴奋得浑身战栗。 在此期间,许姝雯也怀了第二个孩子,预产期在正月底。 正月十五那天,宋莜岚和温致宁回了温宅。 晚膳前,她百无聊赖地在园林里闲逛,意外遇上了挺着大肚子的许姝雯。 许姝雯慌忙要行礼,但被她拦下。 “你怀着身孕,免了吧。” 她淡淡说,抬手虚扶了行动不便的女人一把。 “多谢公主体谅。”许姝雯温婉一笑。 平心而论,许姝雯长得很漂亮,她的美与宋莜岚的浓艳不同,是一种更为内敛的美。 “你快临盆了吧,不在床上躺着没事吗?”她没什么情绪地问。 孙嬷嬷搀着许姝雯,抢先答:“一直躺着对胎儿不好,要适当走动。” 许姝雯也笑:“嬷嬷精通药理,照顾了我很多,这还要感谢公主把她派到我身边。” “小事。” 宋莜岚盯着她的肚子,幽幽开口:“能和爱人孕育共同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 许姝雯怔住,以为她是想起夭折的孩子,忙安慰:“公主别难过,您和致宁还年轻,孩子往后还会有的。” “或许吧。” 宋莜岚自嘲笑笑。 意外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假山背后倏地蹿出一只黄鼬,从孙嬷嬷脚边蹭地溜过去,孙嬷嬷发出一声惊呼,撒开了许姝雯的手。 许姝雯也受到惊吓,加上孙嬷嬷突然松手,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孙嬷嬷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六神无主:“怎、怎么办……公主……对、对……得去喊大夫……” “等等。” 宋莜岚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喊住了孙嬷嬷。 “不能等呀公主,不赶紧的话,不光胎儿,连母亲都会有危险的!” 母亲也会有危险…… 宋莜岚只听进去了这句话,宛如被什么附身一般,红唇微张。 “公主?” 孙嬷嬷怯生生地唤了她一声,但宋莜岚没有反应。 她俯视着疼晕过去的女人,轻声说:“走吧,就当她是一个人过来的。” 这里不是多么偏僻的地方,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许姝雯,至于耽搁了时间会有什么后果……宋莜岚不知道。 或许是许姝雯脸上的笑容太幸福、太让人眼红,才让她在那个时间点做出这种举动。 只是无视而已,我没有害她,这是个意外。 束手旁观没有错。 她如此说服自己,带着畏畏缩缩的孙嬷嬷离开此处。 许姝雯果然很快被发现了,但她比宋莜岚想象的坚强得多,拼尽力气生下一个女孩——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本该是团圆的夜晚却发生这等悲剧,宋莜岚站在产房外,听见屋里传来温致远如野兽般的哀嚎。 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冷漠。 “嘉容。” 身旁之人握住她冰凉的手,暖意包裹了整个手掌。 温致宁看着她,欲言又止:“嘉容,大嫂的事……” “虽然可怜,但意外要来,谁也没办法。” 她反手握住男人宽大的手掌,天真地歪了歪头:“你难道觉得是我做的?” “……不,当然不是。”温致宁狼狈地别开脸,避免与那双妖冶的狐狸眼对视。 许姝雯死了,但让宋莜岚失望的是,温致远非但没有回头看见她,反而因妻子离世大受打击。 他跟变了个人似的,辞去官职,整日借酒消愁,颓废的模样与当初令她心动的青年判若两人。 而导致这一切的人,是她。 大概是出于愧疚,她对那个出生时死了母亲,又被父亲怨恨的女孩很好。 看着小女孩一天天长大,她时常生出温久其实是她和温致远的孩子的错觉。 哪怕温久越长和许姝雯越像,她依然不觉得反感——也许,她是想取代许姝雯的角色。 嫁给温致宁的第五年,她的母后去世了。 那个女人计划用宋彧对付皇兄,可没等宋彧派上用场,便一命呜呼。 母后不在了,往后宋彧在宫中就无人庇护了吧? 宋莜岚见过那小畜生被欺负的凄惨模样,她一点也不心疼,无动于衷地从他面前走过。 宋彧过得好或坏都无所谓,她只要保证他活着,在时机成熟时给予皇兄致命一击就够了。 她把母爱倾注在温久身上,通过对温久好,来维持和温致远之间可怜的联系。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温致远还是发现了真相。 那天也是正月十五,她与孙嬷嬷在温府的人工湖边会面,孙嬷嬷照常向她汇报温久的一举一行。 谈起温久和谢怀蔺定婚一事,老人感慨道:“一晃眼都过去十五年了,如果夫人还活着……” 老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对不起公主,老奴不该提起这事。” 但为时已晚,宋莜岚脸色骤变:“那是个意外!即使我们及时救了她,她也未必能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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