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莹还暗地骂了她两句。 她们再好的情谊,在成为小姑嫂子后,也难免摩擦。 自然,这是她选的生活,云贞不会有所置喙,她脑中过了一遍姜怀雪的未来,便不再想。 中途,云贞去更衣 殪崋 。 回来路上,听见几个新妇,拉着陆蔻小声问话,因着都是新妇,云贞猜她们说的不适合她听,便站在远处瞧景色,等她们说完。 原来是方才说到陆七爷,几个新妇上心了。 她们娘家都有适龄的妹妹表亲,虽说陆崇二十三了,但相差个七八岁,问题不大,何况陆崇那前途,叫人如何不眼热。 陆蔻笑得十分得体,言辞温和,一一回拒。 有人问:“只是不知为何,七爷至今未娶?” 下意识的,陆蔻看向云贞。 天有点热,少女身姿窈窕,许是流汗,她拿着一方素手帕,擦擦鬓角,但她眉眼如常,周身气息平稳,腰背挺直,瞧不见“热”亦或焦躁。 不知不觉,她也有几分持重之态。 陆蔻收回目光,她到唇边的客套话,换成另一句:“小叔的事,我本不该说什么,只不过,他是有意中人了。” 新妇们之间,谈话无需像姑娘那般娇羞,只一句,众女子明白了,也歇了那条拉线的心。 陆蔻暗笑,侯夫人都不大敢跟陆崇提这回事呢,她们倒是心思活络。 下午,宴席既散。 云贞几乎是最后一个走的,陆蔻说:“日头还大,你陪我再坐会儿,可好?” 外头确实还热,陆蔻挽留,云贞便应了下来。 她二人写了会儿字,聊起书,如今云贞在读一本词集,陆蔻拿了柳焕那本书来,二人翻找着看,边谈。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已是傍晚,云贞实在得走了。 陆蔻很不舍,都想要留她吃晚饭。 她送她到门口,与云贞约下次,说:“中秋那日,你千万记得。” 云贞说:“放心,我记着呢。” 恰这时,外头一个小娘子,翘首相望,云贞认得她,她是年前冯氏忙不过来,雇在炒货铺子的妙娘。 妙娘终于等着云贞,忙说:“贞姑娘,出事了,冯掌柜叫人打了!” 姆妈叫人打了? 云贞眼前险些一黑,没有哪次如现下这般,一边惊疑,又一边脑子清楚,她立时回过神,问:“严重么?请大夫吗?谁打的?” 妙娘:“哎呀,快跟我去吧,闹到衙门了!咱直接去衙门!” 陆蔻搀着云贞,说:“我也去。” 云贞拦下陆蔻:“姐姐,别,你待会儿还有事。” 陆蔻一愣,是了,她不是姑娘家了,临近晚饭,这时间随意出门,婆母就算再随和,心里也会犯嘀咕。 无法,陆蔻只能垫着脚尖,见云贞带着喜春,与那妙娘匆匆离去。 想了想,陆蔻叫来秋果,耳语几句。 秋果拿了柳府的牌子,立时坐上马车,往宫门去。
第五十七章 ◎他在朝她走来。◎ 一路上, 云贞听妙娘讲来龙去脉。 原来这几天,冯氏走了好几个布庄、染坊, 和织娘同吃同住几天, 她发觉,隆全卖给百姓的布料,货次而价高。 相反,卖给京中世家的料子, 都十分好。 冯氏这才想自己整个布庄, 卖点给百姓的布料。 可是这动了隆全商号的利。 商号人多势众, 他们找人盯着冯记炒货铺子, 找个机会, 在铺里闹起来,冯氏刚好也在, 推推搡搡的,有隆全一个伙计摔倒了。 这下可好, 他们恶人先告状, 报衙门去, 要青天大老爷做主。 云贞:“姆妈呢?伤得可重?” 妙娘:“被打了一个巴掌, 我瞧着还好。” 喜春来气了:“敢打嬷嬷巴掌,我给他们打回去!” 云贞心中沉沉。 天子脚下, 隆全这般嚣张,只怕有些关系。 果然,到东兵马司衙门,堂上,云贞道明来意, 一名姓王的典吏, 拿一对三白眼瞟她, 笑得意味不明。 没叫他唬到,云贞说:“大人,我姆妈呢?” 王典吏:“牢里关着呢!” 云贞:“无凭无据,为何关我姆妈?” 王典吏:“无凭无据?” 他朝外头喊:“来,你们快来,叫这娇娇小娘子看看,她姆妈把人打成什么样。” 外头两个小吏抬着担架进来。 担架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闭眼,“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这时候,隆全商号的,也接到通风报信,三个男子气势汹汹上门来,一见云贞的模样,目光微微一变。 其中一个略矮瘦的年轻男子,眯着一对小眼睛,瞧着云贞。 云贞忍着不适,她盯着担架上那人,只问:“他是什么情况,可瞧过郎中没?” 瘦子粗声粗气:“他被冯氏打得,浑身都是伤,都没法起身。” 担架上的男人配合:“哎哟,疼死我了!” 喜春大声:“胡说,他身上明明没有伤口!” 王典吏:“你是郎中?凭什么就说人身上没伤口?他反正是伤着了,冯氏打人至此,这罪可不轻啊!” 其余男人附和:“就是!”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没有父兄同行?大抵不是正经的小娘子。” 外头天色已暗淡,夕阳西下。 妙娘有点怕,躲在云贞身后,喜春上前一步,拦在他们之前。 云贞握了下喜春的手。 她也怕。 但她已经知晓,如何去面对。 好歹天子脚下,衙门之内,他们顶多过过嘴瘾,哪敢真的动手。 她攥着五指,压着声音,说:“这人身上,分明没有伤,不然咱们现下就去仁义堂,叫郎中辨真伪。” 瘦子说:“行啊,这就去啊。” 他答应得太快,有猫腻。 云贞怔在原地。 瘦子又说:“我知道你也只是想让你姆妈出大牢,这样吧,只要你签了这份契书,我们就和解,不关着冯氏了。” 说着,一个人送来一叠契书:“这上面只叫你们赔一两银钱,可算公道?” 他随手递给云贞,本以为这等人家出来的姑娘,学个一二三四,就顶天了,没成想,云贞真认真读起来。 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冯氏要认罪,还要赔偿一百两的药钱,没钱的话,拿炒货铺子抵。 云贞读完,内心酝着一团火。 他们这招数如此娴熟,却不知坑害多少人! 实则这瘦子的舅舅,提督东兵马司副指挥,在满是官员的京城,不值一提,但副指挥上头,有个挂名的指挥恒郡王,他的舅舅与恒郡王有点关系。 恒郡王无实权,到底是皇亲国戚,因此隆全靠着这条关系,顺风顺水的。 今日压制冯氏的法子,也曾使了两三遍,最后那些人家,不割肉也得掉层皮,还不得不搬离京城。 云贞且先把契书折起来,拿在手里。 她道:“我看不懂字,但我可以请旁人帮我看看。” 王典吏说:“我帮你看。” 官联合商,要欺负她不过一个女子。 云贞神色镇定:“不必,我想,兵部、刑部、吏部,亦或者,巡城御史?总会有官员愿意看。” 她一开口,几人全愣住,她如何知晓这些? 尤其是王典吏。 巡城御史督查五城兵马司,大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阵子,御史大人警告他们,吏部新任陆侍郎,眼里容不得沙子,让他们收敛。 他却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读过书。 这次似乎踢到铁板,王典吏皱起眉。 但瘦子不以为意,冷笑:“嘁,懂几个词就在这卖弄。” 正这时,外头,兵马司两名副指挥风风火火跑进来,其中一名副指挥,冷着脸:“何人在此生事?” 云贞几人一愣。 妙娘着急:“这,怎么来了大官,我们是不是完了呀?” 云贞赶紧把那不合理的契书藏到袖子里,只待做证据。 瘦子的舅舅就在其中。 瘦子正疑惑这等小事,舅舅怎么会过来,就看舅舅双目圆瞪看自己,另一个副指挥叫小吏:“来啊,把闹事的绑起来!” 小吏冲上去,摁住瘦子。 妙娘惊讶:“啊,原来不是绑我们啊。” 云贞和喜春也一头雾水。 连担架上那中年男人,也被拱下来,男人跳起来:“干嘛绑我!” 喜春忙说:“他根本就没伤!” 很快,瘦子一行几人,被小吏控制住。 瘦子也是个激灵的,不敢唤他舅舅,转着一双小眼睛,猜想是什么情况,也可能是巡城御史嫌钱不够多了。 外头,巡城御史提起衣摆走进来,一一数落:“你们怎么做事的,任由人欺行霸市,欺负良民!” “这几个,”他指着瘦子,“赶紧下大牢去!” 瘦子一惊,他这才慌了,忙叫舅舅:“舅舅,今天怎么了?” 那副指挥闭上眼睛,气不打一处来。 巡城御史手指颤抖:“你舅舅不用做了,还有你也是!” 指着王典吏。 王典吏眼前一黑,忙道:“大人!卑职失职,日后不会了!” 巡城御史:“没有日后了!” 御史只觉得自己冤。 五城兵马司在京城,位置有点尴尬,油水不多,只有护几个商号,才有余钱进袋。 但自打那陆侍郎上任,他警告过他们收敛着,这下可好,他竟被陆侍郎找上门! 他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罚了那几人,御史忙又看向云贞。 他客客气气道:“姑娘受了委屈,你那姆妈,我找人从牢里带出来了,门口请。” 这变故,叫云贞大气不敢喘一口。 她心生疑窦,警惕地看着四周,直到到衙门大门,见到冯氏,心中巨石才算落地。 冯氏嘴唇泛白,脸色不大好。 云贞忍住泪意,喉头还是一哽:“姆妈,你怎么样?咱们去看郎中!” 冯氏知晓自己进大牢,是她为自己奔忙,都是自己惹出的祸事,她不由也掉了两滴泪,说:“没事了没事了。” 但冯氏步伐虚浮,云贞道:“姆妈中了暑热?” 冯氏:“是有些。” 天气本就热,她从下午被投进大牢,大牢十分闷热,她滴水未进,如今头昏昏的。 云贞坐着车行的车来的,缺个车夫,喜春会把车,她扶着冯氏上去,叫喜春先送冯氏回槐树巷,她和妙娘去药堂抓药。 匆忙之中,云贞往后看了眼,衙门的巷子末,也停着一辆青色雀绸顶马车。 马车左边角落,挂着一个“陆”字牌。 几乎隐匿在墨蓝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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