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没再同他逞口舌之快,绕过他离去。 … 临近傍晚,马厩那边传来消息说马儿抓回来了,寻兽医去看过,初步推测是草料里被掺了东西。 此事难就难在草料已经进了马儿的肚子,除非将它肠胃剖开,否则便无法提取物证。 听杜五福说,朝阳公主已经命人追查饲马的奴仆,物证难取便从人证入手。 屏风后床榻间,苏云乔被勒令躺在榻上修养,白檀坐在一旁绣墩上,替她轻轻涂抹药膏。 许是这段时日养尊处优叫她生了几分娇气,不过是被马球冲击了一下,隔两个时辰再看那纤细素白的手腕竟是肿了一圈,连屈伸晃动一下都隐隐作痛。 膏药敷在手腕上触感冰凉,化解了阵阵疼痛。苏云乔透过屏风看向外间,男子高挑挺拔的身影立于书桌前,手里笔走游龙十分迅速地书写着什么,一页又一页,仿佛很是着急。 白檀看着主子手腕上敷满了草绿色,才放下药罐,起身道:“主子先别活动,奴婢去将煎好的汤药取来。” 瞧着人出门去,苏云乔坐直了些,试探着问:“殿下在写什么?”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自从马球场回来以后李长羲与她一句话都未说过,起初苏云乔当他是在气头上,并未多想。 可是这两个时辰过去了,他对下人都恢复了和气,仍是不肯对她吐露半个字,苏云乔纵使再迟钝也明白了,李长羲这火气不是冲着景王的下作手段,而是冲她。 “殿下是怪我擅作主张?” 屏风外李长羲悬着的手腕停顿了一下,随后迅速收尾、弃笔,待字迹晾干,将信纸收成一摞塞入信封。 身影透过屏风渐渐放大,转了个弯进入里间。 苏云乔不安地仰视他,望着他抬起自己敷满膏药的右腕。 “我是气你以身犯险!” 李长羲终于舍得对她说话了,苏云乔着实松了口气。 她垂下眸子,连自己都未察觉语气间平添的委屈:“你总算不晾着我了。” 李长羲张口欲言,余光瞥见白檀的身影顿足屏风旁,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他主动伸手将盛者汤药的瓷碗接过来,道:“我来吧。” 白檀很是知趣:“那奴婢先退下了。” 李长羲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又喊住她:“慢着,你将桌上那封信送到景绍手里,务必看着景绍亲自收下,别让旁人看见。” 白檀愣了愣,心中略有疑惑,但屋内两位主子都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她便匆匆应下差事,寻着朝阳公主与景绍公子的住处去了。 “你怎么不使唤杜公公去送信,倒让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婢女跑一趟?” 倒不是不让夫君使唤她的人,苏云乔是惊讶于李长羲肯信任旁人。 瞧他方才反复叮嘱的态度,那必定是一封紧要的密信,他竟然不吩咐自己的心腹去办,反而交给不知根底的外人…… 李长羲神色晦暗不明,轻笑说:“杜五福有别的差事。” 说罢没有过多解释,低头拨弄汤匙舀了一勺汤药递向女子朱唇边。 苏云乔垂眸,实在不忍直视那棕黑色散发着苦辛味的药汁,闭着眼睛咽下这一勺汤药。 巴掌大的小脸上,精致的五官顷刻间变得面目狰狞。 “苦……” “这是活血化瘀的,苦也得喝。” 李长羲很少对她用这样强硬的语气,苏云乔口中还残留着苦味,心底不自禁地渗出委屈。 “你是不是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 李长羲再舀起一勺汤药,抬头便对上美人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望得他莫名心生愧疚。 “你实在怕苦就捧起碗一口全咽了。” 他放下汤匙,将瓷碗递到苏云乔未受伤的左手中,转而别过脸去,望向窗外。 苏云乔无声轻叹,拧着眉头咽了整碗苦涩,苦得她一个劲想干呕,幸好白檀是贴心的,床边矮柜上还留着一盏清茶,她反复漱口耗尽了剩余的冷茶,口中苦味才算淡去。 撇下茶盏与瓷碗,便听李长羲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马匹被人做了手脚的?” “临开场前。” 苏云乔捏起帕子擦拭嘴角,有些犹豫与他说话的分寸。 “当时我只觉着有人一直盯着我看,并不确定就是马匹出了问题。正因如此,我才不好贸然叫停马球赛。无凭无据的,我也没法儿告知殿下。” “谨慎一些不会有错,当时你若是告知与我,即便无凭无据我也会帮你重新挑一匹马。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你何必赌上自己安危?”李长羲急切道:“你可知一旦出了意外从马上摔下来,轻则断肢残疾,重则伤及性命!” 苏云乔垂着头,紧盯着锦被上交织的吉祥云纹。 思绪飘忽间,她蓦地想起先前白马寺一行返程时在马车上起的争执。 李长羲不止一次与她强调夫妻之间无需作伪。 沉默许久,苏云乔艰难开口:“若我当时换一匹马,避过这场意外……还如何揭开这叔慈侄敬的虚伪表象?” 再抬眸,她触及李长羲眼中的错愕。 苏云乔攥着被子,鼓足勇气道:“我擅作主张,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有人欲加害于殿下。此番失利,他再想动手就需再三思量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李长羲的神情由错愕转变为凝重,复杂的目光中又夹杂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他恍惚回忆与眼前女子自初起的每一次接触,他从前只觉她像飘零落花娇弱无依惹人怜悯,如今仔细想来,她走的每一步未必不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刚才那句话更是透着狠劲儿。 她哪里是小白兔?分明是个狠角色。 “从前我小瞧你了。” 出乎苏云乔的意料,李长羲察觉她本性之后并未生出嫌恶,也未曾拂袖离去,反倒是贴近她搂着她的肩,温热的手掌在瘦削单薄的肩头轻轻摩挲。 怀中的人隐约颤动,李长羲垂眸看去,女子的香肩果真微不可见地颤着,目光再往下走,锦被上多了几滴暗色。 “你哭什么?” 苏云乔慌乱地抹了下眼角,垂下手挡住被子上的泪渍。 “殿下不嫌我心机深沉?” 李长羲哑然失笑,扶着她的肩迫使她面对自己:“我早就发觉你心思重,今日终于听了一回实话。” 四目相对,他轻轻拂过女子沾染红晕的眼尾。 他道:“乔乔,今日你能放下戒备与我推心置腹,我很欣慰。” 话音落罢,屋内短暂地沉寂了片刻。 李长羲怎也想不明白,他这样温声细语的安慰了一番,为何苏云乔眼中泪水更汹涌了。 女子娇柔的身子蜷在他怀里,渐渐的,他胸前衣襟被氤氲水汽浸透了。 苏云乔含在嗓子里压抑的啜泣声仿佛一根根尖锐的银针,一下又一下扎在他的心头。 难怪世人都怕娇娥垂泪,纵是文豪武圣面对这嘤嘤啜泣的女子,恐怕也无计可施。 “你、你怎么哭起来还止不住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是方才晾着你吓着你了?” 苏云乔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用力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不想哭的,可这眼泪不知为何不听她的使唤。 想到自己无缘无故在夫君怀里哭成这样,她不免羞臊,两颊发烫,耳根也染上了红色,更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我也不知、不知为何想哭,不怪殿下,是我、是我太矫情。” 苏云乔极力克制心底那股子委屈劲,李长羲轻轻抚摸她的背,于无声中抚平她经年累月陈积的不安与苦涩。 天彻底黑了。 白檀送完信回到林海小筑,在庭院中被摇晃着大尾巴的白将军缠上了。 她绕过半人高的犬只想进房内复命,刚迈出一条腿就被绊住了。 这家伙像是铁了心要拦她去路,一人一狗僵持了好一阵,白檀终于得以靠近寝室的房门。 在推开门的刹那,透过屏风望见缱绻缠绵的两道影子,白檀的脚步一僵,默默退了出去。 昏黑夜色下,白檀弯腰揉了一把狗头:“还是你有眼力见。” … 天光还未照亮,窗棂外只有朦朦胧胧的微光。檐外燕雀飞过,留下叽叽喳喳的歌声。 苏云乔今日醒得格外早,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床幔出神许久,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她生怕惊动枕边人,刻意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披上外衣从床尾爬起来,却在踩上绣花鞋的瞬间,福至心灵一般抬头撞上李长羲清明的目光。 “是我吵醒你了?” “不是,我方才就醒了。” “天还没亮,你要起身吗?” 李长羲将一旁椅子上堆放的衣袍揽过来,捏着衣领抖了两下随即披在身上。 起身下地,他抚平衣上褶皱再系好腰带,抬头朝苏云乔笑道:“去看日出吗?” 苏云乔心中微动,挽着长发的手停顿了一瞬,回头望向他的眼眸亮了亮:“去山顶看吗?” 李长羲走上前在妆奁中翻弄一阵,替她选了支雅致的素金簪子,“院子后面有条小路可以上山,我们走快些,能赶上的。” 苏云乔瞥了一眼他手中灿灿金光,便接过金簪将长发束固定在脑后。 李长羲将衣架上的披风取来搭在她肩上,不等她反映,便牵着她的左手推开了房门。 趴在房门外台阶上的一团白影陡然振作,兴奋地围着二人打转。 从院子走到上山的小径,那团白影始终若即若离地盘旋在两人身侧,苏云乔环着身边人的胳膊笑叹:“白将军也想看日出呢。” 李长羲无奈朝那家伙喊了声:“别打转了,跟上。” 晨间的山林弥漫着雾气,远处峰峦在云雾缭绕中好似人间仙境。 苏云乔看得出神,未注意脚下石块不稳,走着走着忽然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抱紧李长羲的臂弯。一股力道将她带起来,送她登上了最后一阶石块。 已至翠云峰顶,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北面无名高山坠下飞瀑化作一潭池水盘踞在翠云峰顶,池中立着一座八角亭,池岸石块光滑平整,看起来很适合静心垂钓。 清冷的秋风因晨雾的缘故更显寒冷,苏云乔才觉出门前李长羲为她取的披风是那么体恤入微。 东面天际渐渐亮起,云层中跃出熠熠金光,苏云乔指着远处欣喜地牵动李长羲的衣袖:“日出了,咱们来的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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