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羲道:“南国的国书中还附了阿姐的亲笔信。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去南国提人,顺便探望阿姐、替他老人家看一眼重孙。待到来年春,再与南国使臣一同回京赴陛下万寿宴。” 苏云乔听罢便陷入了深思,近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飞快闪回,心里怦怦跳动。 景王因举荐的官员出事受到牵连,或许还有朝阳公主上报了惊马一事的缘故,总之近来不太好过。陛下停了他所有的职务、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命他闭门思过,连个期限都没有。 皇帝此时对李长羲委以重任,很难不让人怀疑平王一脉有东山再起之势。 或许这才是李长羲忽然岔开话题想表明的意思,他是想说,京城里都是人精,苏承宗寿宴当天没有人敢刁难她。 苏云乔忍不住反复追问自己,她该欣喜吗?得手时不起眼的石头竟是蒙尘之明珠,她该喜不自胜才是。 她不动声色地扫量李长羲的眉眼,男人眼眸深邃却看不出太多情绪。 当初世家名门对平王一系退避三舍,皇帝下旨赐婚将她与李长羲促成了一对,李长羲没有选择。如若有朝一日,他有得选了、再生出几分向上的野心,届时她还有资格与他并肩吗? 李长羲方才从她脸上看见一瞬间的喜色,很快那一抹喜悦又被忧虑所取代。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在翠云峰别苑那几日我以为你终于敞开心扉了,怎么一回洛都又成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苏云乔敛去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笑着埋怨道:“殿下要去南国,一去一回恐怕要两三个月。你我新婚不久便要分隔两地,殿下还不许我郁闷了?” 李长羲却乐了,反问她:“我什么时候说让你留守空闺了?” “你、难道你要带我同去?”苏云乔瞠目,眼中皆是诧异之色,随即问道:“那长安和长康怎么办?” “他们有嬷嬷照拂,有奴才伺候,还有私塾先生教导,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长羲不以为意,深深地看她一眼,语气透着微妙:“难怪俗话说长嫂如母,你还真是比母亲都关心他们。” 这话里话外隐隐有股酸气,堂堂平王世子竟为两个年少的弟弟吃味? “他们若不是你弟弟,我才不费这个心力!” 苏云乔自认为气势凌然地瞪了男人一眼,殊不知这落一颦一笑在李长羲眼中却是娇嗔模样、格外娇俏灵动。 … 半个月后的休沐日,苏宅门前车水马龙,往来宾客将不算宽敞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不知是谁眼尖先看到杜五福的身影,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平王世子妃来了!世子妃回来给苏大人贺寿了!” 换作不久之前,这些人听到这话只会不屑地笑笑,视若无睹一般忽略过去。可是今日,他们不约而同地退开一步,为远处的车驾让出了一条路。 今日宾客非富即贵,萧氏亲自在门口招呼着,刚刚同一位伯爵娘子说上话,便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她抬眸望过去时,恰好看见苏云乔下马车。 待人来到门前,萧氏不得不低头行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云乔待她少了些客气,多了些倨傲的气焰。萧氏眼下的笑意淡了:小妮子目光短浅,此时得意翘尾巴,往后有她哭的时候! 伯爵娘子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待婢女指引苏云乔朝花厅走去,她回过头与萧氏感叹: “萧娘子,你这两个女儿将来都是当王妃的命,苏家的福气真是不浅。” 萧氏却笑着说道:“令郎年纪轻轻登科入仕,如今已成朝廷栋梁,那才令人羡慕呢。” 步入花厅,苏云乔一眼就看见众星捧月一般被各府千金簇拥围绕的苏云华。苏云华也瞧见了她,脸上张扬的笑容停滞了一瞬。她很快移开了目光,显然没有主动见礼的打算。 “世子妃金安。”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嗓音格外悦耳,宛如除尘仙人一般自带清雅淡然的气质,引得众人转头去寻她。 苏云乔才注意到花厅之上还有一位被众人冷落的女子。 那些围在苏云华身旁的女子像是刚刚看见她一般,纷纷行礼问安。 苏云乔抿着一抹笑,抬手示意免礼,“今日是父亲的寿宴,我亦是以晚辈的身份回来尽一份孝心。在苏宅没有平王世子妃,只有苏二姑娘。” 话虽如此,却没有人敢真的放肆。 京城的局势在真正尘埃落定之前总有许多变数,正如她们从未想过李长羲还会有复起的苗头。好在苏家来京城的时日不长,她们自认为没有得罪过平王世子妃。来日若真有什么变动,她们也不至于遭到报复。 最初先行礼的女子默不作声退出了花厅,朝远处花丛中心的凉亭走去。 苏云乔的目光随着她离去,在花厅上枯坐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跟了出去。 “刚才忘了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臣女吴虞,家父是齐国公。” 苏云乔了然,原来是萧贵妃看好的儿媳人选,也难怪苏云华那伙人将她隔绝在外了。 “今日府上宾客众多,恐怕怠慢了姑娘……” 她的话音未落,眼前女子便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退后了半步。 “世子妃不必多言,家父一直敬重苏大人的品格,臣女今日便是奉家父之命来向苏大人道贺。至于旁的琐事,臣女不会放在心上。” 苏云乔能感受到吴虞抵触的态度,即是如此,她便不再多问,寻了个去见父亲的借口离开凉亭。 事情总是这样凑巧,她刚刚走出花丛就被小厮拦下。 “世子妃金安,老爷请您去书房一叙,还请世子妃移步。” 苏云乔带着白檀走在小厮身后,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宅邸中最静谧的一处,抬头望着牌匾上“明明德”三个大字,心下隐隐有些感慨。 从前父亲很少单独见她,也不怎么过问她的生活,她自然少有机会来父亲的书房,今日是第二次。 上一回还是父亲劝她替苏云华嫁给李长羲那次,时隔数月,物是人非。 小厮上前叩门:“老爷!世子妃来了!” 大门向内推开,吱呀响动将苏云乔从思绪中唤回了神。 苏承宗仍坐在那方书桌前,今日的桌上没有烛台,那夜映在笔墨纸砚间的烛影换作一缕窗边的艳阳。 按照父女二人如今的身份,苏承宗应当向苏云乔行礼。想到那样的画面,苏云乔不觉畅快,反倒有些如芒在背。为了不折寿,她没等父亲起身便主动走进去,坐在窗沿下的客座上:“父亲派人召我过来,可有要事相商?” 苏承宗僵了一会儿,再抬眼打量这个出嫁的女儿,阳光从她右侧脸掠过,那满头珠翠、满袖金纹熠熠生辉,很是陌生。 他尽量挑了个听起来自然开场白,问:“世子今日没有陪你回来?” “世子过阵子便要出使南国,近来也领了些差事,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开身。”说着,苏云乔的目光落在桌上。苏承宗方才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只方木盒,不知是什么意思。 见父亲迟迟不搭腔,她便又笑着说:“殿下虽不能亲临苏宅,但也是也尽了心的,我今日带来献给父亲的《松鹤延年》真迹可是殿下亲自挑选的。当年皇甫先生想要,殿下都没舍得送出去呢。” 苏承宗按着那一方木盒,心思压抑了许多琐碎的陈年烂账,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我应该从未和你说起你的母亲。” 苏云乔一怔,搭在扶手上的掌心微微收拢,不自觉地攥紧横木,目光朝他望去。 “世子出使南国,你也要同行吗?” 这两句话听起来没什么关联,苏云乔心下烦闷,面上还是点了点头:“是。” “如果我说……”苏承宗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现在还不是时候。 “罢了,预祝你与世子此行平安。”他再三斟酌,将手里的木盒推向前,对苏云乔说:“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如果有朝一日有人问起你与书蕴的关系,你拿出这个,他便明白了。” 书蕴,是母亲的名字吗? 苏云乔接过木盒,见他没有继续说话,便拨开锁扣打开盖子。木盒里躺着一只洁白无瑕的玉佩,白玉无瑕、质地通透、成色绝佳,一看便价值不菲。 玉佩正中心镶着金饰,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能在这么小的一块金上雕琢出牡丹的花样,每一片花瓣都精细仿真,精致至极。 苏云乔不禁有些疑惑,从前宅邸下人没少议论她母亲的事情,都说她母亲出身低贱,是何等卑微不堪。她们口中低贱的女子,怎会有这样昂贵的遗物? 苏承宗家贫且节俭,不可能赠她这样贵重的饰品。若是旁人送的,她当年为何选了苏承宗? 正疑惑着,苏承宗踱步来到窗边,略显沧桑的身影遮住了窗外的光照,将她拢在一片阴影中。 “我是个瞻前顾后的懦夫,年轻时敢与王侯辩是非,却没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勇气。” “皇甫先生超脱世外得以全身而退,梁相爷激流勇进至今屹立不倒,举棋不定终究只能甘于平庸……” 苏云乔蹙起了眉,眼看着父亲要开始一番滔滔不绝的说教,她适时的站起身来,将木盒子收好揣入袖中,沉声道:“父亲,吉时快到了,长话短说。” 苏承宗好似被噎住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幽幽地说:“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逼你嫁过去、如果我向卢家介绍的是你……好好的日子,怎么就成这样了。” 苏云乔不禁笑了,迎上父亲的目光,反问道:“您觉得以前的日子很好?” 苏承宗道:“虽然清贫,但胜在安稳。” 苏云乔缓缓地摇了摇头:“您是百里闻名的清官,能听见十里八乡的冤屈,却看不见自家后院的龃龉。这家里,除了您和苏琅,有谁过得如意呢?” 苏承宗哑然,方才忧愁的神情中渐渐浮现出一抹诧异。苏云乔那么温婉的性子,如今也变得咄咄逼人了? 苏云乔不理会他的反应,更为坚决地说:“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世子殿下待我很好。即便哪天我们生了嫌隙或是遇上祸事,凭我如今拥有的钱财,我也能离开京城过上安稳的日子,无论如何都比从前寄人篱下要舒坦得多。” 苏承宗艰难开口:“从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或许您确实不知情,您自掩双目、覆双耳,两耳不闻家务事,究竟想逃避什么呢?”苏云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将苏承宗问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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