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纵使沉默不语,对许静辰来说也是信息,关于一梦心血,许静辰已然确定了一切。 见许静辰拼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从枕上起来,李南风慌忙扶住了他的身体,有心阻拦,却更知阻拦不得,只有再一次轻唤:“辰儿……” “师父,整整十三年了,师父。” 许静辰气息不稳,满眼心痛道,“这十三年,师父要自取多少次心头血,才能炼制出,那么多……奉辰诀……” 许静辰身体微颤,越说越中气不足,李南风担心不已,少不得哑声安抚道:“辰儿,辰儿,你不要激动……” 可惜此时此刻,再多安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许静辰缓缓摇着头,桃花蘸雨般的眸子,深深沉沉地盯住李南风的脸,语带哽咽道:“师父,徒儿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哪……” 许静辰这话,听得李南风揪心难耐,只得又柔声道:“辰儿,你,你听师父说,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师——” 不曾想话未说完,许静辰竟出其不意,一把扯开了李南风的衣襟。 “辰儿,你……” 李南风面色如土,哑口无言。 “噗——” 伤痕累累的心口,真切清晰地暴露在眼前,许静辰瞬间气血大逆,木然僵硬片刻,随即猛然偏头,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辰儿!”
第265章 生辰 一声惊呼既出,李南风也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仓皇稳住爱徒摇摇欲坠的身体,徐徐为其渡起了真气。 许静辰脸白得吓人,眼皮明显沉重,却抵死撑着不肯阖上,颤动不止的扇状长睫,和那快抖成筛子的单薄身体,似也无奈于少年此刻的极致倔强。 此情此景,已然大大超出李南风的预料,原本还有的七八分把握,如今生生剩下不到两分了。 “辰儿,别硬撑了,躺下睡一会儿吧。” 除去缓渡真气,和连他自己都觉得没用的劝慰,李南风已别无他法,甚至都不敢去碰许静辰的睡穴。 那碗汤药里加了什么东西,李南风心里清楚得很,许静辰反应那般强烈,他又岂敢再冒然封穴。 好在真气多少有些作用,约莫一刻钟后,许静辰的气血稍稍平稳了些,人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李南风渐收真气,还不及松一口气,便见许静辰兀自撑住软塌,吃力而固执地坐直身体,随即堪堪转目,再次锁定他那不堪入目的心口。 李南风下意识地低眉一瞅,慌忙后知后觉地拢住衣襟,本想说一句“这样狰狞的东西,你还是别看了”,话到嘴边忽觉不妥,便又不动声色地吞了回去。 暗暗思忖片刻后,李南风转而开口言道:“我说过了,一梦心血非但不会伤人,还可护人心脉。所以于我而言,这并非是一件坏事。” “不过受点取血之痛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就是想太多了,不然,我也犯不着瞒你这个。” 听了这话,许静辰少不得更加心痛,李南风知他性子,便紧接着叹道:“哎,罢了,辰儿,事已至此,你若不想我这心血白费,便好生爱惜自己,做个疼时知道哭的孩子,凡事,都不许再死撑了。” “可是师父……” “别可是了,听我的话,你现在,需要休息。” 见许静辰好歹柔软下来,李南风便乘胜追击,温柔而坚定地截断许静辰的话,不容商量地将人安放回枕上,小心为其拭去唇畔复染的血迹。 “好好睡一觉吧。” 李南风语调轻柔,颇有些催眠意味儿。 正欲去扯被子的手,堪堪被人紧紧抓住,李南风手腕微僵,还未及开口说话,便听见许静辰虚弱道:“师父,今天,是……娴娘娘的生辰,我不想,睡得太久。” “娴娘娘”三个字,几时从许静辰口中出来,都隐着无可言说的伤痛,李南风感同身受,却不动声色地笑笑,柔声应道:“好,那就不睡太久,就睡一个时辰,到时我叫你。” 不管怎么说,目前来看,许静辰好歹是把香砂六君子汤这档子事儿翻过去了。 其他的事,都好说。 “一个时辰……” 许静辰若有所思地复述这几个字,垂眸有意无意地瞥向衣领处的点点殷红,神色莫名道:“师父,我能不能,先沐浴一下,换身衣裳再睡。” “……好……” -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的,不到一个时辰,许静辰便自行睁开了眼,身体依然疲乏得紧,但就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许静辰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去年的今天。 那是清欢的十六岁生辰,他忙完太子该忙的事,偷偷去找浣姑姑“拜师学艺”,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厨,笨手笨脚地做了一碗长寿面。 “唔!阿辰你,你这是放了多少盐?” “嗯?没多少啊,很咸吗?” “呃……还好,呵呵,不是很咸,能吃。” “……给我尝尝。” “哎不行不行不行!给我做的长寿面,你怎么能尝呢!长……寿面是不能随便给别人尝的,你不知道嘛?” “哦……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是别人,我就要尝。” “……哎,真拿你没办法,我实话实说吧,这有点太咸了,我还能凑合吃,你脾胃弱,肯定受不了的……” “放心吧阿辰,太子殿下做饭巨难吃这件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怎么就巨难吃了,下次我少放点盐,不就好吃了么……” “嗯,嗯嗯嗯,你是太子,你说什么都对,下次给其他姑娘做长寿面的时候,千万记得,少放点盐,噗……” “其他姑娘……嗯,好的。” “你……你真打算给其他姑娘做?” “对啊。” “……谁啊?” “十七岁的……清欢姑娘啊。” “……你坏透了,真讨厌……” 十七岁的清欢姑娘……时隔一载,再忆起当日笑语,可真是,不堪回首。 知道许静辰的心事,李南风便也不再强迫他睡,多少招呼着他起身更衣,引他出了无暇殿,漫不经心地在殿外转悠。 还没转悠多久,周公公便过来传话,说陛下口谕,命太子殿下即刻前去毓宸宫赴宴,恭贺娴娘娘生辰喜乐,并为娘娘腹中的小公主祈福。 依礼,除去皇后与生母之外,天子其余庶妃的生辰宴,作为皇子都是不应参加的,所以磬和帝叫太子参加娴妃的生辰宴,显然是不成体统,一准儿是哪根筋又抽住了。 君心难测,磬和帝的心,是难测中的难测。 李南风神色莫名,许静辰也强掩惆怅,不动声色地领了圣谕,恭敬拜别师父,随周公公往毓宸宫而去。 娴妃的庆生宴由宛贵妃操办,奉磬和帝之命,直接设在了毓宸殿。 赴宴之人就磬和帝、宛贵妃、慕容婵和许静辰,当然,还有娴妃清欢。 “……陛下,阿娴和婵儿都有身孕,陛下近日也龙体欠安,不如索性免去敬酒,都改为敬茶吧?” “……嗯,敬酒敬茶,问题不大。那便敬茶吧……” “娴娘娘秀外慧中,小公主,一定十分地灵秀可亲。” “太子妃说笑了,奴婢不过蒲柳之质罢了,小公主纵是灵秀可亲,那也是因为……因为陛下龙颜俊朗。” “呵呵,灵秀不灵秀的都不打紧,横竖是朕的骨肉,这才是最重要的。” “……哈,陛下可是醉茶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大抵是吧,这世上,多的是人想不到的事,你说是么?凝夏?” “……是啊……” 整场生辰宴,大家虽也是有说有笑,该祝福祝福,该庆贺庆贺,但就是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尴尬。 宛贵妃和慕容婵,对娴妃的祝福无疑都是发自肺腑的,但二人的笑容却都是不甚真诚的。 磬和帝与许静辰,无论是祝福还是笑容,都给人一种不知道怎么描述的感觉。许静辰更是惜字如金,除去必要的祝福语之外,全程保持沉默。 而清欢,自始至终都没有舒心地笑过,再强颜欢笑,也掩饰不住眼底的苦涩。于她而言,这生辰宴,委实不如不办。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朕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是,恭送陛下。” “恭送父皇。” “嗯……辰儿,你,随朕去载舟宫一趟。” “……是。” 清欢的十七岁生辰宴,就这么尴尬地开始,尴尬地结束,许静辰与清欢二人,似乎有着某种默契,自始至终,彼此都恪守着庶母与皇子之间应有的分寸,谁也没有多看一眼对方。 但那两双眼眸之中,又分明都隐着相差无几的情愫:分何益,聚何益,两心不离,何妨两地;长相思,长相念,万苦不怨,惟愿君安。 直到磬和帝的身影彻底消失,清欢才敢轰然抬首,痴痴望向那一抹叫她朝思暮想、此刻又转瞬即逝的清瘦白影。 阿辰,阿辰,你怎么又瘦了……
第266章 儿臣 载舟宫正殿,不待磬和帝下令,周公公便十分机智地示意宫人们都退下,自己也恭谨退至殿外,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殿门。 偌大的载舟殿内,磬和帝与许静辰一前一后站着,二人相隔的距离,说是君臣就正好,说是父子就有些远。 磬和帝始终背对着许静辰,面容除了冷漠还是冷漠,直到殿门关上,都没有要转身的意思。 许静辰恭候片刻,因不知磬和帝何意,正寻思要不要主动开口询问,磬和帝却忽然淡淡问道:“你今日……胃口不好么?方才在毓宸殿,你好像没怎么动筷子。” 这猝不及防又似是而非的关心,令许静辰一时无措。 桃目中忽起一丝黯然,许静辰匆匆敛眸掩去,而后不甚自在地回道:“有劳父皇挂心,儿臣只是早膳吃得多,如今还不饿。” 话音既落,载舟殿内一片寂静,许静辰暗暗抬眼,仍是只能看到磬和帝那令人生畏的背影。 莫名的心虚感油然而生,许静辰不自觉将手缩进衣袖,但见磬和帝肃然转身,面色不善地看向他的眼睛,冷声反问道:“哦?是么?” 许静辰心虚地攥紧手心,竭力控制好自己的神色,却终是没敢说出那一声“是”,几番心理斗争过后,低眉弱弱坦言道: “娴娘娘的生辰宴……儿臣愚钝,不知父皇深意,还请父皇明示。” 磬和帝狐目微挑,意味深长地看着许静辰,良久方冷哼一声,悠悠走近眼前爱子,用质问的语气继续反问道:“愚钝?师兄的得意弟子,品貌无双的华舜储君,又怎会是愚钝之人呢?” 磬和帝这话,莫名有些酸气,许静辰桃目怔愣,少不得语塞难言,本就因病有些憔悴的脸色,也不觉又暗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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