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过往,他对静辰的父爱已然初心不在,而过分苛求已成习惯,甚至愈演愈烈,变为无休无止的猜忌和折辱,一次次,将原本深爱的儿子逼向绝路。 今日这滴血验亲,好似一记耳光,重重将他打醒,当年与静辰父慈子孝的画面潮水般浮现,挡也挡不住。 “师兄,朕终究是,辜负了这份厚礼……” “……地上凉,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毕竟……还有轩儿和瞳儿。” “轩儿和瞳儿……” “哎,我先将辰儿安顿好吧,也许辰儿醒来后,能如陛下所愿,把该忘的都忘了……” - 黄昏时分,流云阁内室,许静辰平平静静地醒来,脸上多少有了一丝血色。 李南风扶额撑在床头几案一侧,似已困极入梦,对许静辰的苏醒竟毫无察觉。 茫然转头看了看李南风,许静辰眼睑半垂,掩了眸中不知名的神色,默不作声地掀开被子,动作极轻地起身下榻。 坐起来的那一刻,一阵眩晕感猝然袭来,许静辰咬牙闭目,稍稍缓了一下,觉得好些了,便起身扯下架上外衣,十分小心地为李南风覆上。 看来真是困极了,李南风依然没有醒。许静辰神色莫名,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片刻,忽而抬眼,桃目深邃地看着李南风,堪堪抬手,三指轻轻触及李南风的手腕。 就在被许静辰触及手腕的那一瞬,李南风惊跳般睁眼,同时迅速抽走了自己的手腕,并下意识地抓住许静辰的手,一连串问道: “辰儿!你……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现在觉得怎样?头晕不晕?饿不饿?啊?” 许静辰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睑,中气仍有些不足道:“我还好,倒是师父,怎么困成这样,是不是又取自己的心头血了……” “噗,这次还真没有,就是多耗了些内力而已,而且,也不ML°+是为你耗的。” 李南风忍俊不禁,底气十足地说道,“是为陛下。” 最后四个字,颇有些试探意味儿,李南风细细盯住许静辰,只见他桃目骤冷,忽被霜打一般黯然垂首,几度启唇无语,最后淡淡言道:“师父果真是……陛下的知己。” 一语既出,李南风的脸色不受控制地变了变。 不唤“父皇”而唤“陛下”……许静辰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委实有点大,而李南风至少能听出来两点: 其一,许静辰没有忘记滴血验亲之事,这意味着一梦散没有被他自己的气血吸收,多半是直接与云雪奉辰相融了。 其二,许静辰已知道他在暗中做了手脚,说不定都猜到了他具体是怎么做的手脚。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昏迷前的一幕幕重现脑海,当时未及细想的东西,此刻也都有了清晰的眉目,许静辰一时情绪波动,胸中忽又被一段寒热填满。 “咳……” 一声轻咳猝然呛出,许静辰紧抿双唇,反射性挣开被李南风紧攥着的手,一手轻覆于隐隐作痛的上腹,一手半握掩口,偏头忍不住连声低咳起来。 李南风瞬间紧张,忙扯下肩上披着的云纹褙子,匆匆为许静辰披上。 “来,快坐着。” 李南风语调柔软,照拂着许静辰回至床侧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到旁边,小心抓过许静辰不自觉又揪紧衣服的手,仔细听起了他的脉象。 终是融成了一梦归云。可怜我辰儿,到底是不甚幸运,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么…… 奉辰一梦,一梦归云,归云册,归云扇,流云,云郎,云儿,思云,云雪奉辰,辰儿…… 这么多年,他总是刻意回避着“云”字,从来只唤静辰为“辰儿”,而不是“云儿”,就是因为害怕。 他害怕这样的天意。可天意就是天意,又岂会因他的害怕而改变。 犹记那年风雨生离,他问她:往后,若你得遇良人,喜得贵子,可否为他取名云儿? 她许久未答,他又补充说,乳名也行。 她终于答他了,却嘴硬说她不会有孩子。 后来,她便做了天子盛宠的宛娘娘,为天子生下了九皇子静辰。 再后来,他知晓了九皇子的乳名,唤作云郎。 他百感交集,却不想他的“云儿”,竟同风思雨那可怜的弟弟风思云一样,生来身负三生执隐毒,脾胃日常虚弱,恐难逃夭折之命。 他不甘心,不舍也不愿,想着纵是上天入地,也定要为辰儿寻得仙方灵药,为辰儿求一个岁月静好。 奈何他终是肉体凡胎,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哪怕是拼尽半生心血,也还是抵不过天地不仁。 双眼顿时酸涩难耐,眼前一片模糊,李南风匆匆回神,微微仰头眨了眨眼,方看清了眼前爱徒病容间隐着的几分郁色。 “辰儿……” 看到许静辰如此模样,李南风心里极不是滋味,可除了一声轻唤,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静辰心思敏感,少不得转眸看向一脸沉重的李南风,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弱声宽慰道:“师父,我没事。”
第270章 白玉簪 十月二十六日早朝,君未至,周公公代君宣告:陛下龙体抱恙,暂免朝三日,诸卿有急要之事,可递奏章于东宫。此三日内,朝堂内外大小事务,均交由太子裁夺处置。 群臣神色各异,或情愿或不愿,都不敢多言,少不得恭谨应声,而后在些许唉声叹气中一一退去。 许静辰眸色清寒,待奉紫殿没了朝臣,方淡淡问周公公道:“周公公,陛下身患何疾,可请太医看过?” 周公公闻言微愣,原本恭敬低垂的眉眼,也瞬间抬了起来,若有所思片刻后,方似笑非笑地歪了下嘴角,别有用心地回道: “回太子殿下,太医昨儿半夜就瞧过了,说是心神劳顿,上焦久燥所致的火疾。陛下吃药后只醒了一会儿,便昏过去了,今早迷迷糊糊,似乎喊了殿下的名字,奴才寻思着,陛下应是梦到殿下了吧?” 许静辰桃目暗淡,不辨悲喜,敛眉犹疑半晌,终是领了周公公一番苦心,然而语气仍是淡淡道:“父皇有恙,儿臣理应侍奉汤药,走吧。” “诶!是!”周公公老眼放光,心下莫名地激动,“殿下请。” - 磬和帝果真是病了,许静辰一进载舟殿,浓烈的药味儿便扑鼻而来,宛贵妃、娴妃、兰妃以及年妃俱在外间候着,个个皆是神色凝重。 见许静辰迈进殿门,娴妃下意识想站起来,被身边的宛贵妃暗暗拦了一下,少不得乖乖坐着没动。 而在阻拦娴妃的同时,宛贵妃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稳重得体地唤了一声:“辰儿。” 兰妃和年妃闻声同时站起,娴妃察言观色,这才也跟着站了起来。 有意无意向娴妃处瞥了一眼,许静辰神色隐匿,垂目拱手低低言道:“儿臣见过母妃,见过诸位娘娘。” “奴才给四位娘娘请安。”周公公少不得跟着行礼。 娴妃不自觉攥紧手中绢帕,与兰妃、年妃一同默默低眉,表示对太子及周公公的回敬,其间,亦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许静辰。 “辰儿免礼,周公公也多礼了。” 位分最大的宛贵妃如是说着,并意有所指道:“如今陛下尚未苏醒,皇后娘娘在里面侍候,没有中宫示下,我们也不好擅入,依周公公看,辰儿……” 宛贵妃点到即止,周公公马上会意,在不失礼数的范围内浅浅赔了个笑,道:“哈,宛娘娘无需多虑,陛下昨夜醒着的时候,亲口言明要见太子殿下呐,奴才也已向皇后娘娘禀明此事。” “既如此,多谢周公公了。” “分内之事,宛娘娘客气了……” 一番客套过后,许静辰终于进了载舟殿内室,但见帘帐之后,磬和帝正斜倚着垫枕,被凌皇后小心服侍着吃药。 显然是已经苏醒了。 许静辰愣在帘帐之外片刻,终究没有入内,只提裳于隔帘外跪下,恭敬而淡漠道:“不孝子静辰,拜见父皇母后。” “……唔咳咳——” “陛下!” “咳咳,朕无碍,咳咳……” 刚入喉的一口汤药兀自呛出,凌皇后惊呼之余,急忙替磬和帝擦拭。 却见磬和帝轻轻摆手,勉强说了一句“朕无碍”,又呛咳了两下,随即又看向隔帘外朦胧的身影,伸手示意许静辰进来,并挣扎着说道: “辰儿,咳咳,你快过来咳咳……” 许静辰神色微变,似犹疑似纠结似揪心,也少不得应了声“是”,乖乖起身掀帘入内,一步步行至磬和帝榻前。 见着磬和帝气色欠佳,许静辰习惯性地心软,想要柔语唤一声“父皇”,昨日之事却梗在心头,凉得他刻骨难平,实难开口。 似也看出了许静辰的心事,不待他开口,磬和帝便一把抓过他的右手,一片深情满目爱怜地问道: “辰儿,听说你昨晚才醒,朕……朕因身体不适,没能去看你,你今日,可好些了么?” 一旁的凌皇后闻言暗怔,神色间颇有疑惑,却没有要询问一二的意思,浑身上下,都透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沉默便是金”的气质。 然而,即便她如此扮演着小透明,许静辰还是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可谓是恰到好处,足够提醒磬和帝的同时,也不会被她察觉。 磬和帝会意后,少不得后知后觉地看向凌皇后道:“剩下的汤药,叫太子喂朕喝吧,正好太子也通些医理,可以再替朕瞧瞧。你先回去歇着吧,叫……叫兰妃她们也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 磬和帝明显意有所指,凌皇后稍作犹疑,到底也不愿多事徒惹是非,好在磬和帝已止了呛咳,大抵确无大碍,于是便恭谨应了一声,随即小心搁下药碗,转身去了。 到外间后,凌皇后便不怒自威地言道:“陛下已无大碍,现正与太子商议前朝之事,并嘱咐本宫,叫宛妹妹暂且留此待命,其余妹妹,且回各自寝宫去吧。” “是……” 内室里,没了闲杂人等,许静辰方淡淡言道:“儿臣已大好,父皇无需挂心,珍重龙体为要。” 大好不大好的不知道,反正那明显还有些憔悴的脸色,看上去就不像是大好的模样。 磬和帝有些苦涩地垂首笑笑,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堪堪抬眼,先看了看许静辰身上未换的朝服,再往上,目光盯住许静辰发髻上的金簪朝冠,忧心悄悄道: “朕听师兄说,你昨日戴的那个白玉簪子,是轩儿送你的……” 许静辰眸色淡淡,没有吭声,直到良久未再听见磬和帝言语,方语气平平,惜字如金地回道:“是。” 磬和帝神色莫名,无言半晌,又堪堪问道:“轩儿他……几时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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