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愈加尴尬,父子二人对峙般沉默半晌,许静辰终究不得不垂首低言道:“……父皇圣心天命,儿臣委实惶恐,还请父皇明示。” 又是一句“还请父皇明示”,磬和帝似乎听得厌倦了,当即目生愠色,却深吸一口气隐忍不发,堪堪转了话题,或者说切入正题道: “罢了,先不提这个了。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天大的事,需要你来替朕……去去疑。” 语毕,也不待许静辰反应,磬和帝便自顾自地转过身去,三步两步行至茶案旁。 案上除了日常摆放的茶具之外,还放了一只盛有少量清水的白瓷小碗,像是事先备好的。 磬和帝抬手执起小碗,毫不犹豫地转身,复回至一脸茫然的许静辰身前,将小碗随手放在了二人身侧的书案上。 见此情景,许静辰的神色立刻由茫然变为了难以置信。 这是要……滴血验亲么? 许静辰如是想着,脑海中忽又响起磬和帝方才那句带些酸气的话来:师兄的得意弟子,品貌无双的华舜储君,又怎会是愚钝之人呢? 师兄的得意弟子…… 这几个字,一时间分外戳耳,许静辰脸色难看,还未及细捋思路,便见磬和帝神色莫名,好整以暇道:“你大可放心,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朕都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知晓。” 许静辰瞳孔放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一般,明知故问道:“父皇这是……要做什么?” 似是不期这一问,又似是受不住许静辰此时此刻的眼神,磬和帝的目光登时便损了几分威严,甚至有些闪躲。 “咳咳……” 不甚自在地清清嗓子,磬和帝略显尴尬地甩了甩袖子,终是不好直面许静辰的脸,遂堪堪背过身去,勉强拾起几分底气,答非所问道: “朕的师兄,也就是你的师父,他对你,比对他亲儿子李西洲都好……” 说到这里,磬和帝莫名又自信起来,于是又威风凛凛地回过身来,沉着脸色盯住许静辰,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素来聪慧过人,这么多年,就没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么?” 一言既出,许静辰整个人都石化了。 原来,并不是答非所问。 纵然方才已有些许预料,这会儿真真切切地听磬和帝说出来,一时间,许静辰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难道,就单凭李南风待他比待亲子李西洲都好这件事,就怀疑他是李南风之子么?这也未免太荒谬了。 且不说李南风待谁更好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纵是有,也绝对不是磬和帝所想的那样。 毕竟李南风不止待他超乎寻常地好,待许静轩也同样是超乎寻常地好,照磬和帝那么说的话,许静轩岂非也是李南风之子了? 更何况这么多年,磬和帝始终将李南风引为知己,为什么早不怀疑晚不怀疑,偏偏这个时候突然怀疑呢? 想来,多半是磬和帝知道了些什么以前不知道的事。比如说,李南风与宛贵妃那段,算不得过往的过往。 思及此处,许静辰强自镇定,暗暗往更深处探寻,莫名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若果真如此,那师父与母妃的过往,父皇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许静辰苦思无果,不想磬和帝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忽又继续说道: “轩儿离宫那日,你师父同朕促膝长谈,不知不觉,就谈起了许多年前……那时候朕才知道,你师父的心上人,竟然是你的母妃,朕盛宠多年的凝夏。” 磬和帝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问道:“就中的故事……只怕无需朕再多费口舌,你一定比朕知道得更早,也知道得更多吧?” 许静辰面无血色,怔愣许久,方目含怨怼地看向磬和帝,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地哑声质问道: “……所以父皇,你……你怀疑母妃,怀疑师父???” 这一刻,许静辰竟然忘记了惶恐,只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寒凉。 何止是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不堪一击,原来在磬和帝心里,哪怕恩爱数载的枕边人,哪怕相交多年的知己,也都经不起一点风浪。 本就摇摇欲坠的父子关系,哪经得起许静辰这一挑衅,磬和帝瞬间火冒三丈,一双手紧紧攥起。 一时间,死气沉沉的载舟殿中,只听得到磬和帝的指关节咔咔作响。 “你敢质问朕?” 磬和帝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近许静辰,明显强压着火气道,“许静辰,朕告诉你,朕可没你想得那么大度。” “你若是朕亲子倒罢,如若不是,你,你母妃,还有你的好师父,你们一家三口,都别想活着。” 这突如其来的狠绝,令许静辰震惊不已,冷不防向后跌了两步,一双桃目睁得滚圆,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 磬和帝一向冲动易怒,可也一向心思难测,如此狠绝之语,纵是一时的气话,也实在叫人胆寒。 你们一家三口……这几个字,说得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样。 磬和帝哪里是要去疑,分明就是心里早已默认了一个答案,如今只是做最后的验证罢了。 可莫说是滴血验亲并不完全可靠,便是可靠,如今许静辰体内已植入云雪奉辰,他的血,多半很难再与磬和帝的血相融了。 磬和帝不通医理,又向来固执,再加上他心里已默认了许静辰非他亲子,那么今日这滴血验亲,一旦他二人的血没有相融,后果可想而知。 师父,母妃,许静辰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个人,很可能会因他而含冤丧命。 如此境况,许静辰又怎能不恐慌。
第267章 验亲 然而,盛怒的磬和帝更不会在乎许静辰恐慌不恐慌,愤然转身抬起右手,对准书案上盛水的小碗,将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嵌入了中指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但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痛觉往往是不敏感的,故而纵使磬和帝用力过猛,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天子之血就这么嘀嗒嘀嗒,点点落入碗中,似是怕多了影响结果的准确性,第三滴血离开指尖后,磬和帝立刻攥起了手指,转身看向许静辰。 罔顾许静辰血色全无的脸,磬和帝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地内涵道:“这验亲之血,朕已经先滴为敬了,太子是不是也该……?” 这话从语气到语意,都可谓难听至极,许静辰桃目泛红,强忍着胸中忽起的烧灼烦恶,哑声做着最后的挣扎:“父皇何必如此,倘若真如父皇所想,师父又怎会冒险,将当年往事坦诚相告呢?” “哼,这谁说得准呢,师兄纵横江湖多年,冒险之事,也做了不止一件两件了。” 磬和帝显然不买账,当即便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你也休再多言,不过一两滴血的事儿,真相如何,一验便知。” 许静辰微微摇头,同时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眸中涌起无尽的寒凉,神色感人地看向磬和帝,半晌无言。 磬和帝紧追不舍,狐目如炬,继续激道:“怎么,你心虚了么?不敢验是么?” 喉间猛然泛起一股子腥甜,许静辰抵死咽下,强憋着一口气,声音发颤道:“父皇既已……心如明镜,又何须再验。国本相关,宁可错杀,儿臣……任凭处置。” 此言既出,磬和帝的眼中总算生起一分犹疑,但也是一闪即过,那炯炯有神的帝王之目,很快便又被猜忌和愤怒铺满。 再上前两步逼近许静辰,磬和帝怒火更盛,狠狠瞪着眼前人惨白绝望的面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好一个宁可错杀,好一个任凭处置,你可真会说话。朕今日,便叫你看个明白,朕是不是错杀了你!” 语罢,磬和帝已然失控,一把抓起了许静辰的手腕。 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着磬和帝就要取他的指尖血,许静辰情急之下,猛然催动内力,生生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本就已十分不适,如今再一动内力,许静辰更如置身刀山火海,胃中绞痛肆虐,心口更是烫得似要燃烧,方才抵死吞下去的一口血,少不得又翻涌上来。 许静辰只得再次拼命,咬紧牙关死磕到底。这个时候,他哪怕是憋死,也绝不能让自己吐出血来。 载舟殿的空气冷到极致,磬和帝的脸色瞬间感人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要徒手拧开许静辰的天灵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计可施的许静辰微微敛眸,半真半假地晃了晃身子,一手死死揪住衣襟,一手险险撑住了书案。 到底也是人心肉长的,见许静辰突然这样,额角明显起了虚汗,脸色也着实白得不像话,磬和帝的眼中多少生出了几分心疼。 一双手也下意识地抬起,却堪堪悬在半空,片刻后,终是握成拳头,与那双狐目一起,替它们共同的主人诉说着内心的纠结。 “父皇,儿臣……身体不适,改日,改日再验可好,呃……” 许静辰眼含泪光,虚弱无力地说道,末了,还发出一声轻飘飘的痛呼,叫人听着,好不揪心。 这一出,是苦肉计,却也是将计就计,没有办法的办法。 滴血验亲这件事,必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许静辰出此下策,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能拖一天,他便有一天的时间去想法子,这一切,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令许静辰没有想到的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磬和帝的狠绝。 但见磬和帝只纠结了片刻,便又冷下脸来,神色莫名地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拔下了许静辰头上的白玉簪子。 “只取一滴血而已,你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磬和帝瞅着手中玉簪,不痛不痒地说道,“你们都是精通医术之人,若是改日再验,难保你们不会做些手脚,再把朕蒙在鼓里。你说,朕说得对么?” 这一番话,简直又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许静辰的心上。 胸口的热血更加疯狂地向上翻涌,许静辰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住了,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幽香丝丝缕缕,自滴了磬和帝之血的小碗中飘了出来,若隐若现,似有若无。 是丁香花的香气,与血腥味混在一起,一如李南风给他喝的那碗香砂六君子汤中的味道,非精通医术药理者,根本辨识不出来。 许静辰稍作怔愣,有些失焦的眸子缓缓移向那只小碗,眼睛里瞬间便生起一丝莫名的光亮。 前几日陛下龙体欠安,我给他配过一副药来着,药引正是丁香花蕊。 太好了,辰儿,你又闯过一关…… 李南风这两句话兀自在脑海中重响,许静辰眸色震惊,一瞬间悟到了什么,心弦不觉一松,强憋着的那口血便猝然喷了出来。 顷刻间,艳压红梅的血花盛开在书案之上,沾染了皎洁如雪的白瓷小碗,还有好些,径直落入了碗中,与磬和帝的指尖血缓缓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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