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这会正在找寻身边还有什么能扔出去的东西,看冬雪进来了,她伸手接过了果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然后问:“怎么不凉?用冰水镇一镇啊!” 冬雪小声道:“您忘了,大人前天请宫里的御医来给您看脚时,那御医诊脉后说您体寒有些损了气血。司徒大人吩咐我和夏荷,以后不准再给您吃凉东西了,若让他看见了,就罚我们的月钱。” 楚琳琅不说话了,她又喝了一口果羹,稍微消了消气儿,然后道:“方才跟大人因为写大字吵了两句嘴,没什么……你去将东西都拣回来吧。” 冬雪不疑有他,毕竟司徒大人有时候说话的确很气人。而且她觉得大姑娘这么发脾气扔东西也挺好。 大姑娘以前在周家的时候,倒是贤惠得从来不砸东西。可是一肚子发不得的闷火,全靠喝凉东西顶,累得最后伤了身。 楚琳琅也是难得被人呛得没法还嘴,这才被气得扔东西。 这回缓过来了,便懊丧地想:怎么还被顶着黄花的嫩瓜娃子给呛住了? 方才就应该回敬一句“试试”,若他敢在她屋子里解裤带,就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嘴阵已经败下来,懊丧也没用。她的脚伤还是快些好吧,总让他这么背来背去的,叫什么事儿。 如此将养了几日,楚琳琅总算能下地了。 也许是看女管事行动不便,这几天,司徒晟经同僚介绍雇了个熟手的厨娘,还找个粗使仆役兼马夫,另外还买了一辆二手的马车,又养了一匹马。 这样府里用车方便了许多,再也不用花钱雇了。楚琳琅也不必在家务里荒废时间了。 依着司徒晟的习惯,他是绝不会给自己雇佣这么多人的。而现在,他雇佣得这么齐全,倒像是为楚琳琅减轻负担一般。 尤其是那马车,司徒晟压根不用,他平时用马车也都是官署里出的。 连观棋都说,大人弄了这个干嘛,简直就是给楚娘子摆排场的。 那日跟他的拌嘴落败而生出的闲气,再次在司徒晟这般身体力行地补偿下消减了大半。 于是冬雪她们发现,僵持了三日不搭理司徒大人的大姑娘,似乎被大人给哄好了,两个人有时候会站在内院练功场的树下说话。 大人低头浅笑,也不知又说了什么气人的话,而大姑娘则靠着刚刚绽放的梅花,一双大眼斜瞪着大人,嘴角却绽着比梅花还灿然的笑意…… 一向节俭度日的少卿府如此花销,每一个月开支变大,楚琳琅虽然不必再顶着三餐,也要精打细算,看住大人的钱袋子才好。 除了府中的花销,司徒府外的应酬花钱处也多了。 她脚上刚结痂,四皇子的妾侍所生的女儿要摆满月酒了。 四皇子府送来了请柬,请司徒晟去吃酒。 四皇子因为母妃出了冷宫,复得恩宠,门庭正热。 不过毕竟是妾生子,这类应酬,司徒晟并不想凑趣。他最近总往祭酒大人的府上去下棋,没空喝四皇子府上这杯水酒。 可是府里也没有女眷应付这类添丁喜事。 楚琳琅只能代劳,准备领着丫鬟带贺礼过府上周全礼数。 只是上次去祭酒大人那时,她差点被人轰撵出门。 她想,这次来四皇子这里行差事,虽然不至于被四皇子冷落,可若遇到了别府的管事下人,只怕又生枝节,所以打算礼到便走。 可万万没想到,四皇子府的管事一听她是少卿府上的女管事,便是满脸堆笑,非要请楚琳琅留下饮一杯水酒。 盛情难却,楚琳琅只好谢过,准备走个过场,饮一杯就走。 这等皇子府邸,那些男女宾客自是在前厅宴饮。 各个府宅里有头脸的管事们在安顿好了主子,留下了丫鬟仆从伺候主子,而他们则去了外院,那里也是有酒水接待。 不过这席面也分了高下,例如东家品阶不高的管事们,大多是得些赏钱红包,跟王府关系亲近的,能分得个大食盒子,自己拎回去吃喝。 只有京城里权贵热门府宅子的管事,才能摸得上这三桌摆着八菜两羹汤的席面。 楚琳琅被让到席子上时,有那么一丝丝不自在的。 放眼望去,整个三桌子好像就是她的东家品阶最低。剩下的都是太子府,各位国公,还有王爷一类府宅子的管事。 而且这席面上除了楚琳琅一位女管事,剩下的便都是男子了。 她这么一个年轻轻的女子,跟群老油条喝个什么劲儿啊? 四皇子府的管事也是这时才察觉出不妥,只能尬笑。没有办法,别的正经大宅子真的没有女管事啊! 果然,她独独一朵鲜花分外扎眼,其他人的目光都纷纷投注在楚琳琅的身上。 最先打开话匣子的是太子府的崔总管。他是净身的阉人,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老早就听闻少卿府上有位能干的女管事,今日得见,还真是沉鱼落雁的容貌啊……就是不知少卿大人何时跟四殿下这么要好?少卿大人的眼光还真独到,早早就寻了冷灶添柴烧啊!” 事关皇子倾轧,这等怪话无人接话茬,纷纷闷头饮酒,偷偷看戏。 楚琳琅明白四皇子能起死回生,再次在陛下面前复宠,最不乐见的就是当朝太子。 而她作为少卿府上的管事,能得四殿下府上如此隆重款待,甚至都能摸上席面,足见少卿与四皇子的交情不寻常。 众人一定在想:现在四殿下复宠,隆恩浩荡。这司徒晟倒是会做人,居然早早就靠了四殿下的码头,还真是个会专营的! 崔总管懒得藏话锋,就是明晃晃在责怪大理寺少卿偏帮着四殿下,这不是明摆着与皇储作对? 怪不得四皇子的总管非要将自己请过来,原来机关在这。 四皇子府这是故意要让太子府的人看一看,司徒大人与四皇子交情莫逆啊。 楚琳琅暗骂了一声老奸巨猾,这些套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皇子们明争暗斗的浑水,楚琳琅可不想蹚。 她假装听不懂,只是腼腆地笑,然后端起酒杯敬了敬崔管事,饮了两口,便起身与诸位总管管事告辞。 可是崔总管明显就是来给四皇子府上添堵的,看楚琳琅要走,又阴阳怪气道:“哟,这就坐不住了?难不成因为这桌上有六殿下府上的总管在,楚管事就觉得戳心窝子了?也对,听说六王妃的胞妹抢了你丈夫,害得你从个堂堂官夫人变成了下人婆子……哎呀,这等场合,说不定一会还能看见你的前夫,难怪你急着走了。” 这话当真恶毒,同时戳了三家痛处,也就是嚣张跋扈的太子府总管,才敢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六殿下的总管也不敢接这话茬,干脆捧起脸盆样的汤盆,将脸一埋,咕咚咕咚地喝汤,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可偏有太子一党的几府人随声附和,故意哈哈大笑,顺带要看看小妇人被挤兑得羞恨难当的脸。 什么狗屁的管事?满京城就没见有女子能当这差使的! 就算谁家府里有管事婆子,也无非是管管内宅丫鬟,看顾着女主人的几个妆奁箱子罢了。 有谁看见过内宅的婆子上这等交际席面的? 一个下堂妇人,靠着几分姿色去了光棍官员的家里卖弄,再挂着管事的名头出来,也配跟他们同席? 那司徒晟将来若有了正经的主母,第一个发卖的恐怕就是这个勾人的女管事了! 见战火挑起,之前默默低头饮酒的人也纷纷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八卦,看着楚琳琅的眼神晶亮,全等着看笑话罢了。 楚琳琅不想跟太子府的人有冲突,她痛快了嘴巴,岂不是要给司徒晟惹麻烦? 所以她依旧假装听不见,起身要走。 可就在转身时,却看见四王妃领着六王妃,连着一众丫鬟嬷嬷,锦衣云裳相携而来。 楚琳琅还记得自己跟谢家结下的梁子,看见六王妃就把头一低,打算不显山不露水地悄悄走人。 四王妃知道楚娘子大闹了谢二千金的婚礼,所以她得了四皇子的授意,特意让管事将楚琳琅留下吃酒。 而现在,她借了赏花窖鲜花的名义,将六王妃也一起引过来,是别有居心的。 四皇子得了司徒晟的言语点拨,终于帮助母妃咸鱼翻身,扳回一局。对于司徒晟其人,四皇子如获至宝,势在必得。 可惜老六有些没眼色,还想着跟恩师重修旧好。这不明摆着要跟他抢人? 四皇子觉得无妨,可以在司徒晟的身边人那下下气力,让六王妃这蠢妇得罪一下司徒府的总管。 那楚娘子如此美貌,搞不好就是司徒晟枕边柔风一缕! 现在楚娘子和谢家结怨甚深,正好利用一下!四王妃再借机解围卖好,讨女管事一份人情,也算以后在司徒府上安插了能用的眼线。 当楚琳琅给二位王妃行礼时,四王妃长袖善舞,巧笑嫣然地对六王妃道:“弟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可莫要为难了楚娘子。她也是个苦命的人,我们四殿下让我好生款待她呢。” 这话看似说和,实则挑拨。若真是好心,就该干脆不提谢家婚闹的事情!这么人前挑破了人家六王妃的家丑,叫人怎么接? 依着四王妃的设想,心眼子不太多的六弟妹一定会下不来台,面带愠色,冷若冰霜地对待楚娘子,搞不好,还要出言讽上几句。 到时候,她再做个好人温言维护,更衬托出四王府对楚娘子的平易近人。 谁知六王妃猛然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了十分的笑,亲切地拉住了正要施礼的楚琳琅,笑吟吟地对四王妃道:“看四皇嫂说得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楚娘子才是旧识。要知道,我跟着六皇子在寂州那会就跟楚娘子相熟了,我和六殿下还去过她家,吃她亲自做的菜呢!我也是跟她整日绣花闲聊,一见如故得很啊!” 说完,六王妃转头对楚琳琅笑道:“总是吃你的家宴,上次你来我府上,招待不周,竟没留你吃饭。今日倒是好,我借了四嫂子的宴,正请你吃一杯水酒了。” 楚琳琅万万没有料到,上次还在指责她败坏谢家名声,不肯原谅的王妃,这一次却恍如失忆了一般,跟她如此和婉说话。 饶是机智如她,都有些回旋不过脑筋,只能任着六王妃拉她的手,尴尬地微笑。 同样被闪了一下的还有四王妃。 她两头卖好,和稀泥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只能讪笑看着六王妃,想看看这蠢弟妹今日行的是什么路数。 而一旁坐席上的各府看客们也暗自吃惊。 因为先前周随安婚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前妻还指使人大闹了周郎中的婚礼,到处败坏六王妃妹妹的名声,害得六王妃谢东篱也跟着丢脸。 司徒晟不怕事大,居然还收留了这泼辣货色,一看就是怨恨六皇子辱骂了他这个老师,狠狠地抽打了六皇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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