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顿了顿,堪堪止住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与凝重,“况且齐国公府与各大世家,曾在圣人与晋王一派对峙时袖手观态,论及私事情面……自然不如你。” 同理她在京中的其他人手,培养本就艰难,贸然去撞这面不可能越过的南墙,只会徒增损耗。 谁能比圣人的亲侄儿说话更具分量呢? 心照不宣的话语幽幽盘旋,贺云铮得到了清晰的答案,发觉心中竟无惊无喜,似乎早在刚刚他勘破了洛嘉此人的秉性之后,便再无什么会叫他心神烦扰。 反而有几分怅然想笑。 贺云铮也不计较其中深意,漠然看她:“可郡主凭何觉得我会帮你?” 洛嘉微顿,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片刻,漆黑的眼瞳里映入烛火的流光溢彩。 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掌中,两人先前竟都忘了这一茬,此刻沉寂,便察觉到了暖意一直在悄然传递着。 贺云铮的思绪却忽然有几分迟缓,宛若应激一般,他甚至想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自己一路攀爬,的确不是为了威逼利诱旁人,可如今结果使然,他已经处在了这样的位置上,甚至未来更有高就。 按照洛嘉的心性,按照她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性格,或许这才是她今夜频出手段的缘由……? 杂乱的思绪冲上河堤,贺云铮眼瞳猛然睁凝。 其中并无多少欣喜神色,甚至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怒意与失望。 如果放在旁人身上,洛嘉必然会立刻换掉话题,或者是启出一条新法子,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见贺云铮如此,洛嘉却难得在这种无往不利的场合沉默下来。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重新扬起从容笑颜,一双兰花般鲜嫩的手掌轻盈从贺云铮掌中挣脱。 贺云铮眼眸微黯,紧接着洛嘉却重新轻轻牵起了手掌。 被卸去了妆容,衣衫也尽显凌乱,明明是出水芙蓉般清丽的佳人,却更像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一双眼眸中没有感情,全是技巧地笑吟吟看贺云铮: “自然不会让贺指挥白忙活一场,您可还记得,您初来京城时,心心念念想的事情?” 母亲! 贺云铮猛然挣脱,抬手按住她的肩:“你找到了什么人!” 洛嘉身子踉跄,心中却悄然松了口气,笃定扬眉:“一个能让贺指挥摆脱如今尴尬处境之人。” 洛嘉平静地想着,如果他对自己已经感情全无,只剩失望,那么终归还有这一点是他还在意的。 贺云铮一顿。 洛嘉面色无异,贴近几寸:“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以你的战功,仅仅赐个副指挥使的位置是屈才,其中缘由众说纷纭,你心中当也有数。” 她不好直接揭穿建隆帝的小心思,但她相信,如今的贺云铮已不是懵懂少年,不可能完全不去细想其中猫腻。 只有找到证人证明他的身份,他才不必历经千帆却仍只被建隆帝攥在掌中,连得到应有敕封的机会都没有。 也只有找到证人证明他的身份,他才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贺云铮领会到了她言语中的深意,亦意识到,洛嘉找到的或许不是他生母,而仅仅只是个证人,对方给与他最大的帮助也并非是找到母亲下落,而是证明他的皇嗣身份…… 兜兜转转,她所有的行径,目的都绝对明确。 他眼中的热烈依旧,因为毕竟事关他的父母,但却有什么曾悄然升温,又静静熄灭,连同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掌都缓缓落了下去。 洛嘉不明白为何贺云铮好像一点儿都不激动,但仍旧顺其自然抬手托住了他的双臂,沉着轻笑着再贴近几分,连声音都被她的香气裹挟沁润:“贺指挥是不满意?” 贺云铮深深看她一眼,眼底的阴翳越发浓烈。 他难得听出了洛嘉话语里的不安,想来,除了这件事,她对他已没有别的主意了—— 如果自己不满意,她还真要抛去了一切,要用身体来……勾引他? 她这么喜欢用狭隘的野望来滋养他,就不怕, 真养出一匹她无法驾驭的狼吗? 恰逢此时,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竟是瑛瑛壮起胆子低声呼唤:“屋中可是永嘉郡主?” 屋中两人皆是一愣,特别是贺云铮。 瑛瑛是明明白白看着他进屋的,不可能不知里头是谁…… “民女听闻今日是您的生辰,特意煮了长寿面,若是郡主尚未入寝,可要一用?” 外头的声音明显透着紧张,但仍在努力克服。 绷在弦上的洛嘉还未开口,刚刚还沉默不语的贺云铮也似乎回过了神,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挣开了她的温柔陷阱,朝后退却了两步,侧目回应了声瑛瑛,让她进来。 直到贺云铮离开,洛嘉才恍觉一口气终于松开,心也终于沉了下去—— 她分明已经将她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对他毫无保留了!难道这两条路一条都不能打动贺云铮吗? 当瑛瑛端着盘子进屋时,洛嘉都没能将自己脸上的懊恼收起。 瑛瑛脚步微顿,知晓郡主大概是误以为自己眼睛还是不太好,故而收敛神色得十分迟缓。 可实际上,她眼睛近来好了不少,但阿兄太过忙碌她没来及告知,所以刚刚她鼓起勇气敲门之后,也看见了阿兄沉得铁青的面孔。 闯大祸了…… 她心跳扑通扑通,但想了想,还是将热乎乎的面条放在了桌上,满怀期待地看向洛嘉: “郡主,尝尝看吧?” 洛嘉终于回神,怔怔看着这碗面,再看向瑛瑛。 半晌,她没有坐下品尝,而是轻声发问:“你是故意进来的?” 瑛瑛讶然,怎么也没想到,郡主第一眼就看破了她。 洛嘉平静坐到桌前,没有顾忌自己尚且凌乱的衣裳和素净的面容,看着面前的长寿面淡淡道:“我只是没有回过神,不像你兄长一般是个傻子,你的眼睛也快好了可是?” 瑛瑛怔愣片刻,随即终于扬唇笑起来:“民女确实是故意进来的,因为民女担心阿兄失了分寸体统,叫郡主受委屈。” 只可惜……好心办坏事,似乎来错了时候。 洛嘉刚眯眼朝她看去,便见瑛瑛真心实意又道:“阿兄从战场回来后,性子冷肃了很多,但幸好他喜欢您,不论先前发生过什么,民女都真心实意希望,你们能和好如初。” 后面的这段补充,便像一段清泉,无声浇灭了洛嘉刚刚一瞬而起的莫名焦躁。 哪怕洛嘉不觉得她与贺云铮之间,如今还能简单用一句喜欢来概括,但她也不想否定这唯一还算得上正面的评价。 喜欢…… 她垂眸望向眼前这碗热气渐弱的长寿面,心中忽而漫上一股无所适从的孤独。 他当真还如瑛瑛所言,是喜欢着她的吗? 她以为,早在他因为郑叔蘅与柳元魁二人的双重打击下决意离开,早在自己亲手推他入死局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感情就烟消云散了。 若非自己强求,确实来到自己身边护卫的禁军也不会是他。 故而,她从重逢到今日,与贺云铮宁可讥讽轻贱,亦或直接袒露底牌,也不肯轻易多谈论一句喜欢。 用喜欢来说事,就宛如在哀求个少年人,对方还曾是她的马奴,她的侍卫, 多可悲啊。 瑛瑛见洛嘉久久不语,担心自己是不是冒进说了不该说的话,却见洛嘉慢吞吞拿起筷子,轻轻挽起几根面条—— “不要总自称民女民女的,你兄长前途无限,哪怕不是亲兄妹,以他那性子,也会保你一世荣华。”
第96章 夜乱 瑛瑛不明白洛嘉这番话是否蕴含了什么深意, 但她一贯内敛,也不好意思多问。 而洛嘉更不会轻易与旁人启这个头,贺云铮的身世是如今京中最秘不可宣的秘密, 聪明人都该好好体会。 说了句似是而非的提点后, 她很快闭口不语, 垂头轻轻尝起了这碗面。 她喝了整夜的酒, 若非被贺云铮强行带回来, 被瑛瑛送上一晚热面, 恐怕都不会反应过来, 她腹中空落, 如她荒芜的心原, 被今晚的酒和旧人刺激过, 如有烈火焚烧。 瑛瑛悄然叹气,离开时, 下意识朝院外看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睛还没好彻底,只看到一方衣角狼狈地飘飞离去。 几日后的早朝上, 关于虞焕之等人的去留, 终归被贺云铮揭了茬儿。 掩唇轻咳的建隆帝似乎没有想到, 贺云铮竟真的蠢笨至此! 下朝之后, 建隆帝在御书房内气笑质问他:“你缘何要替这群丧家之犬出头?” 贺云铮跪在案旁, 声声铿锵:“虞统领先前对微臣曾多有救命之恩,其余侍卫皆如此,况且郡主先前受陛下赦免, 理应让她的侍卫们一同回府。” 建隆帝连笑都笑不出了。 那哪是他的赦免?他分明是设计不成,在软禁洛嘉! 他要逼着洛嘉举目无援, 再多透露些关于秦恒的软肋,好让秦恒师出无名, 让秦恒彻底沦为叛军! 一旦被洛嘉重新寻回羽翼爪牙,他还能如何胁迫她? “你是这么想的?”病弱天子周身已隐隐含怒。 他会再给他的亲侄儿一个机会,再给一个……他甚至说服自己,贺云铮只是不谙朝堂暗涌,并非刻意与他作对。 一旁的小黄门不安地看了眼这头,赶忙朝外使了使眼色,守门的内侍得了指示,悄默无声去关门。 贺云铮却如同察觉不出周遭这些明显的动静,静静跪直了身子,抬头望向对方:“是。” 天子大怒! 这么些年以来,建隆帝难得如此外泄情绪,愤愤地朝贺云铮砸去一方砚台:“愚不可及!” 却不曾料,这犟种竟是躲也不躲,径直被砸破了额角,瞬间血淌下了半张脸! 建隆帝也瞬间呆住,站在桌案后霎时白了脸。 小黄门看出了建隆帝的惊怒与后悔,比贺云铮都急促地猛然跪地低喝:“陛下息怒啊!副指挥使年轻气盛,不过是出于义气,一时冒失而已……” 建隆帝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得益于有人给了台阶,终于回神吁出口气。 然而贺云铮像一根筋拧到底了,昂首继续道:“微臣并非一时冒失,微臣是真心想替虞统领等人求情的,他们没有错责,本不该受此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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