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洛嘉坐在桌案前,却没有因为自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感到一点轻松,似乎有什么曾经干净清澈的东西,被她一点点牵引着、逼迫着,被她亲手毁掉了。 等到秦恒彻底战败,这京中,就再无什么可以为她牵制,为她挂念的人,到时候,建隆帝对自己就不会再留任何情面了。 洛嘉将短暂发散的思绪迅速收拢,眼神重新凝练镇定下来。 未来的事还不确定,但她的退路,向来要想仔细了。 如洛嘉所料,虽然外头传得风风火火,贺云铮触怒了圣人,但几日后邻近除夕,虞焕之等人到底还是被放回了府中。 一时间府中欢天喜地,外头众人也各个心思各异,看不出圣人对待贺云铮,究竟是苛刻还是宽宏。 但洛嘉也没来及仔细分辨其中意味,斥候八百里加急赶到京中,称是秦恒已猝然起兵! “王爷这……他怎就连一个年关都等不及!” 明夜,就是除夕! 突然逢此大变,虞焕之急得话都说不清了。 刘召暗瞪了对方一眼,提点对方谨言慎行:既已起兵,在京中就不能称之为王爷了! 而洛嘉却不关心这二人私下的措辞,她拧紧了眉头,知晓秦恒此举本就是为了打京城个措手不及。 可她只担心秦恒率先起兵,建隆帝会不会连带对她的看管一并严格起来—— 她如今最好的出路,仍旧还在大理国。 “宫中如何反应?”洛嘉暂且按捺心绪询问。 刘召忙道:“据说齐国公已领命秘密出京,而如今圣人恐怕正在召集其他武将们共谋计策。” 与辽国刚休战不久,京中能出的除了老齐国公,恐怕仍旧只有像贺云铮这等年轻将领。 刘召看不出她的主意,可心中亦有担忧,想了又想,主动低声补充:“贺云铮亦在其列。” 洛嘉眼眸微颤。 自然,京中无可用之人,贺云铮本该出列,而且以圣人一贯行事来看,似乎也不是多在意他的生死…… 虞焕之眼看着洛嘉脚步稍显踉跄着后退,赶忙虚扶了他一把。 洛嘉站定,眼中渐渐坚定。 她即刻吩咐出门。 虞焕之一惊:“郡主,如今局势紧迫,未得传召不得入宫!” 京中的守备肯定比任何时候都重! 洛嘉睨他一眼,在丫鬟们的侍弄下穿好衣服:“谁说我要进宫?” “虞焕之,你安排一下,我要去贺家,”洛嘉目光平静,“既然他将我的人送回来了,我也该如约告诉他他的身世了。” 言罢,她挥开了丫鬟拿过来的精绣大衫,转而指了一手挂在柜前的新衣。 刘召一顿,忽而意识到什么,当即也忍不住“口无遮拦”了一次:“郡主是打算在这个时候让贺云铮与圣人不对付,阻止他出征?” 虞焕之也立刻一道诧异看过来。 冬夜严寒,屋中炭盆燃得灼眼。 洛嘉顿了顿,轻轻抬起下巴:“京中不乱起来,我等如何出京?” 话音刚落,她看向刘召:“刘叔,南诏的使臣也让他立刻进宫吧。” 让所有事情一道乱起来,才最好! 眼看洛嘉大步迈出屋,虞焕之还在发怔,刘召怒其不争踹了他一脚,才把人踹过神,忙不迭急促问:“刘叔,南诏使臣一直在咱们这儿?” “不然你以为郡主这些日子一直在做什么,吃茶谈天纯看京中风景吗?”刘召叹了口气, “若非为了我等,她一人早在上次随晋王出京时就离开大邺了。” “那这次……” “她与段珏王子早商议好了,会等候她的调遣,在合适的时间叫使臣觐见圣人,请求派她和亲,助她脱身。”刘召低声说道。 虞焕之额角一跳,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可具体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追问:“大理国那堆烂摊子自己都没解决好,郡主如今急急去了能好起来吗?” 刘召实在不耐,又给了他一脚:“再差还能有如今京城差吗!” 等晋王倒台,郡主安能有命在? 郡主是能屈能伸的人,他这个作奴仆的,只盼着她平安,其次顺遂。 大雪连下了数夜,贺云铮从御书房离开前,建隆帝单独叫住他。 轻咳的帝王早已打量过许久,贺云铮额头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心中那股无形的愧疚才稍稍淡去,从桌案后走出来,顺手提过挂在椅背上的厚实大氅,走过来披在了贺云铮肩上: “不要仗着年轻便不顾身体。” 贺云铮身形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瞬,目光微侧,看到先前一道来的武将们还有没走远的—— 往常,建隆帝并不会轻易与他彰显亲厚,可望着对方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容,血脉的相亲无形中又叫贺云铮放下了防备。 贺云铮低下头:“多谢陛下提点。” 建隆帝亦轻笑一声,随即摇头:“你不必谢朕,但凡乖顺听话些,朕都倍感安慰。” 贺云铮心中微讶,本以为对方哪怕示好之后更有目的,也只会是先礼后兵,而非如今长辈般的谆谆教诲。 他沉默低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终归事情已经做了,而且他不是懵懂幼童,这些都是自己的选择,合该自己承担。 建隆帝亦知晓他性格,沉默良久,轻叹一声:“你莫要以为朕总在苛刻责怪你。” 他望向外头雪夜,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前途大好,朕要一步一步给你铺路,铺最好的路,而非晋王一脉穷凶极恶,涸泽而渔之态。” 贺云铮心头微动,下意识抬眸看向对方。 然而建隆帝似乎没有看到贺云铮眼中的急迫,亦或者是看到了,可心中仍有顾忌,起码在贺云铮看来,对方向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在犹豫着什么。 可最终,建隆帝只是轻叹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启程,更要小心谨慎些,待你回来,朕还有话要交代你。” 贺云铮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握紧了些。 他突生狗胆,想直接打破砂锅问到底,问问建隆帝,想交代他的是什么,若是方便,不若现在敞开了说—— 自己究竟是不是宗室子,他可以不求任何位置,但他想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 然而他目光灼灼,刚引起建隆帝注意,外头小黄门被迫打断了这场暗涌渐起的对峙—— “陛、陛下,南诏使臣求见!” 贺云铮一时没从一桩事转到另一桩,桩桩都极能挑动他的神经。 南诏,自然而然叫人联想到那个混不吝的段珏王子,贺云铮自然想听一听究竟来报什么事,然而建隆帝也拎得清,贺云铮能想到的,他亦能。 金口玉言一开,贺云铮不得不告退,然而大雪却覆不住他心中渐起的火焰。 且他离开御书房之后,宫中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廊檐下宫人们如同得了什么命令,来去脚步匆匆,甚至还有让去太医院叫人的。 众人脸上说惊恐算不上,更是有几分激动喜悦。 晋王起兵,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好事? 贺云铮略微迟疑,拦住个宫人询问了两句,那宫人见贺云铮此时还在宫中,诧异一瞬,却是支支吾吾不愿作答。 贺云铮越见这场面越觉得奇怪,连南诏使者觐见的事儿都不得不暂且抛到脑后。 正当他打算跟在这些宫人身后一探究竟时,几个内侍远远奔来,一眼瞧见他低呼: “副指挥使您还在这儿呢!您家遣人在宫门前递话,郡主去您府上了!” 贺云铮眉头猝然拧紧。
第97章 相悖 贺云铮回到府中的时候, 洛嘉却不在堂屋。 “郡主人呢?”贺云铮声色低沉,纵使一张皮面看着依旧年轻,但从沙场上下来的武将, 在朝堂上亦沉浮了许久, 与圣人对峙几轮, 曾经的诸多率真天性早被掩得干干净净。 下人无不谨慎, 支支吾吾小声回了句:“您的卧房。” 贺云铮额角跳了跳。 恰好瑛瑛从一旁走上来, 他直觉自己该说些什么, 可僵立半晌, 他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只余一张绷得铁青的俊脸, 眼神骇人。 瑛瑛仗着自己“眼瞎”, 轻清喉咙:“阿兄,郡主好像来府中了, 你快去找找吧。” 贺云铮深吸口气,扭头迈开大步。 等到他瞧见站在院门口的虞焕之与府中其他侍卫们居然已经有说有笑聊上了, 他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荒唐—— 他是谁, 他在哪,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 虞焕之见他来了, 一口大白牙龇得更为灿烂, 二话不说上来猛拍了两把他的肩膀:“好小子,上次的事儿我还没来及谢你,今儿时间紧, 你先进屋去见见郡主吧。” 贺云铮更加恍惚,竟有点不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了。 他看向对方, 勉强维持着镇定:“无妨,郡主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虞焕之快速扫了眼屋内, 意味深长道:“我哪能知道,你去不就知道了?” 贺云铮便不再多问了。 实际上,洛嘉突然主动前来,还带着这么多相熟的同僚,的确让贺云铮措手不及,宛若回到了一年多前,他与她还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然而那个时候洛嘉也极少会如此主动,多是托人给他传个信儿,宽宏给他个机会来觐见。 贺云铮一时分不清,洛嘉这趟来,是又包藏了什么祸心,还是……来示好的。 但多想无益,贺云铮今夜心中总觉不太安稳,得不到准确回答,当即转身大步迈进院中。 房门一推,熏暖的香气从屋中扑面涌来,心中那股怪异感觉再度升起。 可贺云铮还没来及说话,屋里端坐的洛嘉已然从圆桌旁抬起头,将目光从手中的册页挪到了贺云铮脸上: “贺指挥日理万机,竟忙到了这个时候才回府啊。” 贺云铮蓦然一怔。 她今日装扮得太过随意,又不同于先前被自己从留仙阁强行带回时的凌乱,宛如只是在自己家中,随意穿戴的一身月牙色的寝衣。 洛嘉先前似乎正在书写什么,刚刚结束,将手中薄薄的信笺抖了抖,慢吞吞折叠好了纳入袖中,不时露出一片霜雪皓腕。 他顿时咽喉焦灼,哑声道:“这些与郡主无关吧?” “怎与我无关?贺指挥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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