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帝刚要恢复如常的脸色瞬间再度涨红,小黄门记得不行,赶忙拽了一把贺云铮的衣角:“副指挥使,别说了!” 贺云铮看了眼这人,没应他的请求,继续冥顽不灵地看向建隆帝。 建隆帝的眼睛里像撺了火,诸多情绪反复涌现,外放到连贺云铮这般直肠子都看得出,对方对自己的情绪有多复杂。 “……贺云铮,你真是为了虞焕之等人鸣不平吗?”建隆帝忽而开口。 贺云铮脸色僵了一瞬,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小黄门见有戏,赶忙起身绕到桌案后方扶住了建隆帝。 年近不惑的病弱帝王,目光深远地睨着跪地的青年:“几天前永嘉的生辰,你将人带回宅邸了。”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贺云铮喉头滚动了几番。 建隆帝声声不争:“你与永嘉之事,京中知情者不在少数,你如今既已改头换面,前途大好,本该与她划清界限洁身自好!” 他是动了私心,期盼着自己的亲生血脉可以继承大邺不假,可贺云铮终归也是他兄长的儿子,他的亲子侄,如今砸破对方的额角,对方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地与洛嘉厮混,他如何不焦急恼怒? “你若平平顺顺地走下去,京中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想要相看你,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一个嫁过人、名声还那么差的女子,到底哪里好,哪里就将你迷得团团转啊?朕叫你去守卫郡主府,是为了除你心魔,不是为了叫你越陷越深!” 这番也算是掏心掏肺的话了,建隆帝扪心自问,对于一个臣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直白,只有对着自己的亲侄儿,他才会发自内心地想规劝他。 小黄门胆战心惊地帮拍着建隆帝的后背,近乎祈求地给贺云铮使眼色:“副指挥使,陛下全都是在替您考虑啊!还不快快谢恩?” 奈何贺云铮僵跪在原处,神色如同刚刚无异,甚至细看之下,更添一抹果然如此的讥讽与悲悯。 他本想问,郡主嫁人丧夫、名声不好,这些根本的缘由,是她自己的错吗? 若非太后晋王处处随意摆弄,若非高门天子坐岸观火,权衡拿捏,她亦不会沦落到如今…… 但贺云铮喉头滚动几番,没有出言辩驳。 他今日本不是为了替洛嘉讨回多年前公道来的,洛嘉自己已经无所不用其极的去为她复仇了,他今日,只求一件事—— 贺云铮往下深深一跪: “微臣谢陛下厚爱,但微臣此番求情确非为了郡主,而是如前所说,想给虞统领等人一个清白交代,他们本身无错,若是其余人迫于晋王以及其余威严,不愿替他们出头,微臣愿!” * 贺云铮触怒天子的消息很快便从内廷传了出去,贺云铮走到宫门口时,恰逢郑雪澄匆匆赶上。 郑雪澄一眼便看到了他额上伤口,难得责怪他:“你这件事做得太冲动了。” 贺云铮仿若无感,平静道:“总得有人为他们说一声话。” “可这人千不该万不该是你,不论你是不是为了郡主,陛下都会觉得你是为了她!”郑雪澄难得有几分无奈激动。 建隆帝本就对贺云铮作了康庄安排,怎会容忍对方一而再再而三为了洛嘉而忤逆他? 郑雪澄本是这个意思,叹息贺云铮太过冲动,给他自己与洛嘉都带来麻烦,却不料猛一抬眼,蓦地瞧见贺云铮冷冷看向他: “虞统领等人在刑部大牢这些日子,多谢郑侍郎关照了,不过陛下已答应我的请求,不日便会下旨放人,以后郑侍郎也不必过多关心郡主了。” 言罢,贺云铮只道自己还有事要忙,一刻也不想多待地拱拱手便告退下去,连演都演得极冷漠。 直到背影消失,郑雪澄才察觉出对方眼中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敌意。 他怔然片刻,随即无奈苦笑一声。 待回到郑家,与郑阁老相谈过此事后,郑阁老苍老了许多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怎得,你还打算提点他,德妃即将生产吗?” 郑雪澄默然,过了片刻轻叹一声: “圣人态度转变,皆因即将有了子嗣,有了底气,贺云铮若知晓,还能有避让锋芒的余地,他若不知晓,待一切祸都闯了,触怒了圣人,就全都来不及了。” 历来帝王亲情淡薄,罔提贺云铮甚至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天家薄情,圣人过河拆桥,这桩桩件件泥泞,郑家全都蹚过—— 更心知肚明,当今圣人亦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在对待郑叔蘅一事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故而,郑雪澄一直观察着贺云铮与洛嘉之事,并不如贺云铮所想,单纯是因为洛嘉,而是看重贺云铮。 “你想保他。”郑阁老轻声落地。 郑雪澄拱手:“父亲明鉴。” 若是贺云铮能够明正归位,哪怕不登上最后那个万人之上的交椅,也能有搅动乾坤的能力。 贺云铮又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近来我的人谈查到,贺云铮一直在暗中打探春狩那夜的事,这次插手虞焕之的事,也方便他渗透进刑部以及其他地方,他一直没忘给二郎报仇,或许多次试探,亦是他对自己的身份以及圣人颇有微辞……” 郑阁老忽而抬手止住了郑雪澄的话,郑雪澄顿了顿,没有继续。 郑叔蘅的死看似没有掀起多少波澜,但只有郑家以及交好的世家才知晓,他们想从中做出文章,给郑叔蘅一个明白有多难,而其中艰难,皆是建隆帝手笔。 建隆帝势弱时,自然希望世家壮大,与晋王分庭对峙,但如今建隆帝要图治万代江山,自然便要开始压制世家。 只有贺云铮,也唯有贺云铮,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郑阁老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不论圣人放不放人,眼下时候也快藏不住了,无需你提点……他自己也该察觉危机了。” 郑家不可能万事替他兜底,也该让郑家看看,当日的莽撞少年,如今究竟值不值得托付。 郑雪澄犹豫再三,最终点点头。 另一头的柳元魁也得知了这件事,他霎时发怔,但凡有几分揣度的人都会觉得贺云铮疯了——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吃力不讨好他做什么呢? “你可别想着替他出头,”李相思听了下人通报,走进堂屋看向柳元魁,“他忤逆的是圣人,且这口子已经开了,你再走动也无济于事。” 柳元魁冷冷看她一眼:“你还关心这些?” 李相思一顿,随即高声冷笑,毫不在意地睨着柳元魁:“我自然无所谓他们的死活,但你若是连累到我,我不会善罢甘休。” 柳元魁看她一眼,人都自私,而李相思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甚至越发刻薄歹毒,他倒是一点不诧异。 不知怎得,他忽然就想起一年前自己深陷泥沼,贺云铮急不可遏满城寻他的时候。 当时自己虽然已暗中投靠了建隆帝,但也时不时会关注贺云铮还在寻找自己。 他不是没动过在春狩前见一眼对方的想法,可他始终对自己的无权无势如鲠在喉,迫使自己不去想,贺云铮找到自己究竟是想做什么,他究竟能做出怎样的补偿? 而此刻,柳元魁忽而觉得,如果当时自己去见了他,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因为如今来看,贺云铮并不为权势折腰,不论是不是与洛嘉有关,他都可以为了虞焕之等人与建隆帝顶风相对。 柳元魁难得一夜未眠,坐望屋外漫天大雪。 与此同时,贺云铮在殿前提起要释放虞焕之的消息,也传入了郡主府。 “郡主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刘召真心实意长吁口气,激动不已地看向洛嘉。 反观洛嘉,比所有人都更迟疑地拧紧了眉头,她下意识追问了番细则:“当真是贺云铮自己在殿上开的口?” “千真万确!”刘召点点头,“咱们的人不敢贸然附和,故而看是看得非常仔细,圣人当时面色不好,下了朝更是传唤了人亲自去御书房问话呢。” 刘召说完,担心洛嘉是觉得事情尚未明朗,又接着劝解:“郡主稍安勿躁,此乃大事,圣人一时半刻不允也是正常……” 洛嘉却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刘召一愣,随即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二人之间龃龉,一时间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但洛嘉并不踌躇,半晌之后,她忽而侧目轻问:“去年给他准备的礼物……” “都收得好好的,就等郡主您什么时候一句话,老奴就给送去!”刘召顿时一振。 洛嘉宛如试探到什么的边缘,却又被烫到一般往回撤了几寸,匆匆摇头:“罢了,先继续放着吧。” 刘召没体察出其中细微情绪,忙点头:“是!” “……南诏那边,他们局势紧张,联络不要断掉了。”洛嘉又吩咐。 刘召微微一愣,跟着还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洛嘉看着刘召踱步出门,默默想着,贺云铮这趟之所以愿意出手帮衬自己,或许并非是挂念旧情,而是自己当夜提出的筹码确实诱人。 这个选择很简单,没有人会放弃获得一个受人尊崇的地位,反而去接受原谅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 比如洛嘉自己,更有甚者,她会将这两个选择一并收入囊中。 贺云铮的身世与老晋王送去宫中的那个叫阿锦的宫女密不可分,若真揭开当年真相,秦恒起兵便会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建隆帝如今话音一转,遮掩着软禁自己,想求的也不过是这类把柄,他认为晋王府的人最会知道两代晋王的秘密。 却不知,这窥破真相的导线,是起初一个毫不显眼的小马奴来京中找母亲, 却不知,自己献上这秘密的同时,贺云铮也会知道他自己的身世。 洛嘉会在最后告知贺云铮这等秘密的时候,附赠他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让他看清他高高在上的叔父究竟在打着怎样的算盘…… 不论建隆帝是出于什么考量,他都没有将贺云铮放在第一位,他和洛嘉没有一丁点儿区别,所以凭什么来责难自己,凭什么强求自己!? 洛嘉越想,心中那股刻薄的火苗就蹿得越旺盛。 她一定不会吝啬于揭露真相的,就当是做一回好事,把这些都提点给贺云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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