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魁突然想起对方回京的这短短几月,不下数次屡屡在大事小事上帮衬自己,沉默不言却事事宛若补偿,又想起贺云铮曾为了自己、为了虞焕之等人奔波不已之事。 原本如鲠在喉的那股子怨气,忽而不知怎得,就这么消散下去了。 他不清楚贺云铮的身份未来到底会不会被建隆帝开恩翻转,却知道,这一遭山长水远,对上的又是那位骁勇善战的晋王,能不能回来真不一定。 时隔一年,他终归正视了对方。 然而他欲言又止着还未想好该说些什么,队伍便已整装出发。柳元魁迅速不动声色地收敛好情绪,只在心中默默念了句珍重。 故而,今日回府,再见如此情形,他忽而有了些别的念头。 李相思只当没看见他,还在那怒不可遏地喃喃:“不可能的,她怎可能如此听信圣旨,她为了不和亲努力那么些年,她怎会……” “她怎不会,如今晋王倒台,贺云铮与她离心,圣人亦不保她,除了离开大邺,她还有什么法子?”柳元魁打断了她的愤慨。 李相思一怔,难以置信柳元魁竟会主动来与她说些分析,随即她沉下脸:“难道你就袖手旁观?” “我当如何?”柳元魁看她一眼。 李相思急了:“你别忘了,当时是谁把能证明你清白的人证都给售卖了,若不是她……” “她所作所为是受谁唆使?为了谁?”柳元魁淡淡反问。 李相思一顿。 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为了她。 李相思望着柳元魁周身发寒,杵在厅堂中甚至开始气得发颤,下人见情况不对,赶忙看向柳元魁,得了他的颔首后慌张退下。 “柳元魁,你……你……”李相思怒瞪向他。 柳元魁难得没有直接背身离开,而是少见地平静站定,望向她的杏眼:“你既已知道洛嘉去做了她不愿做的事,就该当做她受到了惩罚,硬揪着又有何意义?” “自然有!她不是会认命的人,去大理国必不是去受罪的……” “你总想看她受罪受惩罚,是因为觉得你如今所受一切委屈都是因她而起的吗?”柳元魁突然问。 柳纤听到动静,恰从屋后走出来,撞见的便是李相思还有些发怔,柳元魁却斩钉截铁地承诺: “你若实在觉得委屈憋愤,实在同我过不到一块儿去,我愿去殿前请求圣人允旨和离,放你自由,而不是把自己逼成一个越来越偏执的疯子。” 柳纤瞧见,几乎是瞬间,李相思的脸色白得吓人! “阿兄,你在说什么啊!”柳纤匆忙跑过来将两人拉开一截儿。 柳元魁亦有几分恼火:“不关你的事,回你屋去!” 柳纤蓦然火了,她急忙看了眼李相思,想着这位骄矜的小公主虽然如今没落了,但到底也是金枝玉叶养出来的,来到他们家,便就是她的嫂嫂,再不喜,也是一家人,于是当场便为李相思骂起了柳元魁。 然而李相思却并未觉得这是维护,耳畔争吵声像雷声轰隆,像春狩那夜之后闯入公主府中的官兵嘈杂,像这些日子以来所有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的嗡嗡虫鸣! 她转身便走,眼中泪水哗然涌落! 没有人会维护她,没有…… 郑二不够坚定,从头到尾都在给她一场空梦,柳元魁更是为了奚落讽刺她才会接旨迎娶,而如今她沦为后宅人妇,日日面对的只有柳元魁不冷不热的脸面,甚至今日他连和离都能提出…… 柳纤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怎可能真的为了自己这个外人而与她的兄长作对? 后院下人们避让不及,惶然的李相思在屋檐下一脚滑倒,眼泪亦融进冰冷的雪地,冻得她彻骨发寒。 都是骗她的……都是骗子…… 除了母亲,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在维护她,她本以为洛嘉会同她一样在这样的炼狱中苦苦逃脱不得,这是唯一可以撑着她的好戏了! 可眼看洛嘉明明就是给自己找出了一条生路,叫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释然!? 下人们赶忙过来要将她扶起,却被李相思一把挥开。 她慢吞吞从雪地上爬起来,不顾面颊被雪挫伤发红,不顾衣角沾湿,瞪着通红的眼紧抿住嘴唇。 她不会让洛嘉如愿! 刚从宫中告别出来的洛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守在外头的虞焕之赶忙上前递了件披风。 她看了眼,却摆摆手,垂着眼眸径直上了车。 虞焕之急急忙忙追问:“郡主别冻着了,刘管事特意交代了……” “不作这些折腾了,即刻回府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便出京。”洛嘉放下车帘,语气中略显几分疲倦。 虞焕之一怔,这么快?而且就,就这么随意吗,郡主和亲,宫里都没什么表示的? 但他没有追问,因为很显然洛嘉并不想与他多谈。 马车启动,洛嘉坐在柔软却略显凉意的软垫上,思绪还停留在宫中。 建隆帝喜得龙子,今日的心情当真很好,好到……明明一语道破了她与段珏的谋划,却一点儿没生气,只笑吟吟地负手问她: “想好了?” 洛嘉早早知道,自己的一切挣扎,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小小变动,而自己这步棋,离开京城,离开大邺,离开贺云铮,是有利于建隆帝的。 她便只有驯服地跪地叩首:“永嘉愿为大邺与大理国交好献一份力。”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她所有的靠山都离她而去,在建隆帝本对她虎视眈眈的情况□□面地收场,甚至还能以此博得建隆帝最后的照拂。 此番,洛嘉再将她自己所查到的,关于老晋王十五年前坑害前太子的相关线索一并呈上。 这是她的投诚,她的认输,对秦恒釜底抽薪,让王师剿灭对方更名正言顺。 建隆帝怔然许久,眼中含泪,长吁一声好,好,好。 她与秦恒彻底决裂,走个干净,京中从此再无洛嘉,自是好的。 “那就快些走吧,早些离开京城,过了今夜,明日是新一年,趁着大邺最兵荒马乱的时候去到大理国。虽然大理国如今也不安定,但你既去了,叛军自然也得顾忌着大邺,要谨慎些行动。” “届时,你与段珏好好的,趁早要上孩子,记得带回大邺叫朕看看,若能结下亲缘亦是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一拍两好。 届时是能回大邺,可当年的那个永嘉郡主,确是再也回不来了。 洛嘉温顺眉眼中尽是讥讽,却仍旧温顺地伏地一叩,道一声谢主隆恩。 * 夜色正浓,远行一整日的王师刚进到驿站,打算修整。 驿丞绷紧了神经,值这除夕夜,却得全心全意招待这些杀气凛凛的贵客。 然而一个不察,小差役搬运行李的时候掉落了一柄长木盒,搭扣被砸开,一柄看着便珍贵的长刀从里头滚落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声冰冷铿锵的鸣音。 大堂热热哄哄,注意到这把刀的人都难得来了兴致: “嚯,这谁的行李?好刀啊!” “我瞅瞅!哟,这不是一年多前,李副将低人一筹,没买到的那把宝刀么?被谁抢去了让我看看!” 人群中,贺云铮随意瞥了眼,忽而有几分愣住。 他没见过那把刀,不知是何人塞进他行囊中的,但他见过从木盒中掉出来的红艳艳的红封。 瑛瑛悉心保管过一个,柳元魁与柳纤也有。 那是洛嘉赠他们的,而眼前的这封上有她的亲笔题字: 福顺安康。
第98章 求情 贺云铮怔怔看着那散落一地的木盒, 搭扣被砸破,木盒也近四分五裂地碎散在地。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众人聊着聊着, 自然聊到了这把刀的前世今生。 必然是把好刀, 它的前主人拿着它立过大功, 最终也功成名就, 万代流芳, 故而此刀不仅成色好, 寓意更好, 每每流出的时候, 总会经过无数人争抢。 而最近的一次, 便是那位李副将以五百两落差, 落入旁人手中没抢到的一年多前。 “呸,也不知道是哪家这么财大气粗, 偏说个要送情郎,仅就派个管家便敢叫出上万两的价格!” 看一个人恼火, 其余人哄堂大笑! 唯一与所有人神色都不一样的只有贺云铮, 他像被藤蔓缠紧在了原地, 连该怎么动弹都不知道了, 只有耳畔和脑海里还在一遍遍回荡这把刀的来历。 这是洛嘉送给他的。 她曾说过, 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那是他在她身边度过的唯一一次生日。 那天,他因为柳元魁的事不断地自省, 不断地质问,翌日因为撞见她与段珏在城门外依依惜别, 更是多日不再主动去找她。 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拿到她替他准备的生辰礼物,甚至没能和瑛瑛他们一样, 得到她的一份新年红包。 而昨夜,他因为药效浸入骨髓,到了后半夜已然失了理智,等清晨醒来,洛嘉早已离府,唯剩下这木盒,想来是不知何时被她丢在了他的行囊中,让他焦头烂额匆忙离京时都没有注意到。 “我总得将这件事圆满了,才能不再记挂啊。” 昨夜恍惚间的调笑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不动声色撼动起他竭力维持的自尊与心狠。 贺云铮突然觉得有几分喘不上气。 正当旁人哄笑着时,他沉着脸大步迈上前,一把夺过长刀,随即转身拾起散落在地的木盒以及里头的红封。 热闹声瞬息止住。 这群武将们再粗心,也很快想通个可怕的可能—— 京中能一掷千金为情郎的荒唐女子不多,既是那位的情郎,想来年纪不大,且是个年少有为能举得动这宝刀的人…… 顿时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散满了厅堂。 “原来这是贺将军的刀啊,看来是我们眼拙,弄错了,弄错了,哈哈。” 众人尴尬不已地笑了笑,竭力想打过这个圆场。 贺云铮捏紧刀鞘,面如青石,板硬冰冷地没有作声。 他沉默冰冷的样子很能唬人,自小便用这副模样带着妹妹孤身上京,如今经历过杀场磋磨,只将戾气打磨得更加尖锐。 他揭开红封的反面,果不其然,熟悉的字迹,是她亲笔落得祝福,只是纸张磨损,字迹也有些晕开……亦是去年没送出来,一并扔回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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