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城门一路疾驰入城,自然亦引来诸多禁军紧紧追随,见此情景,自然更将注意转到这些雪衣死士身上。 午门广场瞬时像热闹得初春花园,处处花开。 大理国使臣见状,简直忍不住喜极而泣,跌跌爬爬便要起身:“得救了得救了!郡主果真吉人天相,果真不会叫王子空等……” 话音未落,马蹄惊勒。 血淋淋的刀尖劈开车帘,一刀扎进二人身后的木板中,用冷锋隔绝了洛嘉与使臣的视线—— “郡,主,安,好?” 无与伦比的压迫令洛嘉瞬息仰首,甚至没来及藏好自己眼中的惶然无措。 她看见这少年逆着光气喘吁吁,咬牙切齿,从一条偎依在她裙边的狗,已然长成了她拴不住的狼,他会噬咬她的敌人,锋利的牙也最终落在了她的颈脖旁。 * 李相思当街截杀永嘉郡主,此事一经道破,京中哗然之余,竟也未觉有多离谱。 毕竟如今李相思处境尴尬,地位一落千丈,虽说其母与太后罪有应得,却也是由洛嘉一手揭开的,所以李相思偏执至极之后,终于动用了其母留给她作防身之用的死士们。 这震惊满京的劫杀案,不过半日便将幕后黑手缉拿到了案。 但稍叫人诧异的则是,本以为与李相思夫妻不和的柳元魁却站了出来,从下午进宫直跪到深夜,才得建隆帝准许,进殿求情。 虽不知结果,但此行径听来也足够让人唏嘘。 洛嘉麻木地听完手下汇报,轻嗤一声,到底没再多言,没打算左右这份裁定。 这不仅仅是她的事,李相思憎恶她之余,亦憎恶建隆帝与自己合谋,乐见太后与长公主倒台,削弱晋王的实力,故而才要在京城中动手,誓要将大邺也拖进这遭浑水中。 而为李相思求情的柳元魁…… 洛嘉眼中一闪而过迟疑,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看不懂这天下人。 但不容她多想,屋门再度被推开,傍晚天色已暗,冷风直喇喇吹进屋内—— 她不喜欢这样直接粗暴的屋内陈设,连道风都挡不住,这确实也不是她的府邸。 洛嘉立刻板下面孔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冷笑转身:“贺将军再不回来,我都以为你要因违反军令直接被圣人就地处决了呢。” 贺云铮看了她一眼:“郡主是希望我被处决吗?” 洛嘉这才发现,贺云铮气喘吁吁的回来,发须上满是融化的雪水,嘴唇也白的不似以往。 她忽然哽住——贺云铮该不会是奔袭了一夜赶回京的吧? 迟疑的片刻,贺云铮迈步跨进屋中,反手吱呀掩紧了门框。 空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洛嘉却能察觉,她敏锐察觉着一切,瞬间往后退了两步。 衣服全被雪水化透,然而贴着心口保管的那封信件仍旧干燥着,被贺云铮脱下银甲之后拿出来,轻轻抖开在洛嘉眼前: “明明随时都能告知我的事情,非要等到出征之前才揭露,郡主究竟是想让我好好抗击晋王,还是让我……临阵反水?” 洛嘉眼神震动。 信笺上,她亲笔写下,她派刘召一步一步查清,当年老晋王派遣一名叫做阿锦的细作潜入东宫,与前太子相爱。 之后阿锦意欲逃离老晋王控制,却不料太子率先被坑害在了对抗辽人的战场,连同洛嘉的父亲一起。 而锦娘亦改头换面,与另一名名为玉娘的女子交换了姓名,连同对方的孩子一道带走,隐姓埋名去往一处荒凉小镇,养育起了两个孩子…… 信笺的末尾,的确交代了真正的玉娘所在何处,却更是触目惊心、白纸黑字敦促贺云铮: 若是建隆帝因为防他而不打算揭露他的身世,他便该去寻这位玉娘,令其为他证明身世! 字里行间,充斥着她的聪慧与机敏,既交代清楚了他的身世,亦为他重回原位做好了准备。 旁人可以天翻地覆,但洛嘉给他指了明路,给他独善其身。 然而配合着这样的时机,反更让人觉得悲哀至极,因为仿佛直到此刻,她还在利用自己,利用自己将整个宗室、将那些负过她的人搅和得不得安宁! 她今天冒着行刺都要离开,恐怕也是猜到、害怕他可能很快就会察觉这些心思,会赶回来…… 贺云铮站在她的面前,咬紧牙将那封信狠狠按在桌上。 他一声不吭,杯盏却被拍晃到地上碎了一地,倒映出烛火光华,旺盛得宛如要燎起整座屋子。 洛嘉静默旁听观看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眯起了眼,起身迎上: “所以呢,贺将军这次学聪明了,先与圣人摊开了话题,免了罚,才回来治我的罪吗?” 贺云铮蓦然咬紧了牙关,厉色朝她看去。 与此同时的宫廷中,在外人面前青云直上的柳元魁却紧绷着跪在殿前,怔然抬首。 建隆帝满是讥讽地看着他:“怎么,好端端的新年,你与云铮都来朕这儿演情种?” “贺……将军是为了郡主回来的?”柳元魁有些难以置信。 建隆帝嗤笑一声:“你不也是为了李相思而来?柳元魁,朕可记得,当初朕要赐婚时,你明明白白说过,并不喜爱她,仅仅只是遵从朕的旨意。” 柳元魁嘴唇颤了颤,短暂地没能去辨析贺云铮此举目的,只艰难勉强地回答: “可既然嫁娶,就是结两姓之好,而且李相思所作所为,她固然有错,微臣也未尽到管辖之责,未曾体恤……” 他到底不是最最心狠的人,当初答应迎娶,实则是存了向郑二赎罪的心思,只是他自己心思狭隘,本意做不到真正关切对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向偏执,无可救药…… 说到底,他亦难辞其咎。 柳元魁闭上眼深深拜首:“请陛下开恩,微臣愿替相思受过!” 上首的建隆帝缓缓沉下面容。 天家薄情,最看不得的便是有人挑战他的耐心与尊严—— 李相思当街截杀郡主,甚至当着大理国使臣的面,分明是要连同他的面子一道抹掉,而洛嘉更甚,自己放她一条生路,她竟还留有后手,甚至要逼着贺云铮拿捏身份来威胁自己! 这两个女子,按说都该死! 然而柳元魁与贺云铮,一个是他看好的新鲜血液,来日必有大造化,另一个更是他的骨肉至亲…… 他看着拜首不起的柳元魁,忽而就想起刚刚贺云铮仰望自己的模样。 贺云铮满身雪水,却坚定不移道:他不答应洛嘉和亲。 建隆帝问他为何不答应,凭何不答应,他怎么说来着? 哦,他说,因为这是洛嘉欠他的,而他是天子亲侄,该有挽回这桩和亲的权力! 建隆帝当场便气笑了,他踌躇许久不曾揭开的真相,他悉心设计,打算给他凯旋时的惊喜,便被这傻小子这么浪费了! “贺云铮,你知不知道若要救她,你要为她舍去什么!” 贺云铮如何不知? 贺云铮点头叩首:“微臣知道,陛下喜得龙子之前很久,禁军中就有人提过此事,微臣全都知道,微臣早早就替陛下高兴,更愿带着郡主远离京城,如微臣的父亲一般,替陛下以及您的子民镇守大邺江山。” “晋王当诛,大理国亦当平叛,微臣愿一生作您的刀,替您征战,从此不踏足京城半步。” 他这蠢货,不求荣华富贵。 “你早知道自己的身份,亦知道……?”德妃有孕之事? 建隆帝突然成了那个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的人。 贺云铮仰起头颔首,惯常沉默寡言的人作出这番神态,更有种矢志不渝的坚定: “微臣从始至终,只想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份与下落,其他的没有求过。” “那你桩桩件件的莽撞和试探……”说到一半,建隆帝看着少年干净的双眼,猛然顿住。 “不曾试探,唯一夹带的私心,是想借身份便利,探查二郎意外身死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贺云铮坦诚应答。 刚刚因为贺云铮的愚蠢而恼怒站起的建隆帝倏然顿在了原地。 愚蠢…… 愚蠢! 已死之人,何必再查? 而且贺云铮明明有更多机会做更多事,他竟只想着求这一个明白!? 自己与郑家、朝中多少人都在琢磨,贺云铮数次顶撞,不论是洛嘉回京那日提前释放刘召,还是之后释放虞焕之,是否是在试探他的态度,揣测他的底线? 恐怕连洛嘉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没有就是没有,贺云铮从未有过深谋远虑,他要维护就是维护,救人就是救人,他心思干净纯澈,甚至不谙规矩多有莽撞,但他从来都是发自本心在做事…… 他们所有人都想错了他。 哪怕是洛嘉,特意摆布一道,故意引贺云铮得知真相,也是因为误会以为贺云铮会心有不甘,想挑拨平衡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没敢信—— 这傻小子只是从始至终地爱慕着她,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却从不言说而已。 哪有人敢信?哪怕自己这万人之上的圣人,今日之前,也从未敢相信…… 建隆帝忽而深深看向他:“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贺云铮看着对方,抿唇未语。 按照他的性格,沉默便是吃瘪,是没有探查出。 建隆帝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庆幸了一下,好似在一个纯澈的晚辈面前,他保留住了自己的威严与体面。 他蓦然偏过脸,坐回了那尊贵的龙椅上,大起大落的心绪令他又不住狠狠咳了好几声,嘶哑盘旋在氲着热气的大殿内。 贺云铮跪在地上,雪水融化后却未觉温暖,反而因着忽冷忽热闷窒着他的身体,难受得像被塞进了蒸锅里。 建隆帝咳了许久,才深深看他:“你可知,真放弃一切护着永嘉,从此不入京城,不入这权利的中央,你就永远也查不出郑二当夜横死争相了?” 贺云铮撑在阶前的手掌缓缓攥紧,他看了许久这位尊贵的圣人,看着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长辈,多少孺慕之情与复杂纠葛在他心里对立厮杀。 半晌,闭上眼,不暴露自己眼中多余的情绪。 他再度叩首:“微臣知道,微臣求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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