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郑叔蘅都无法接受,明明该有更好的办法,哪怕没有,最差最差不过他们兄弟二人一道受罚。 不过一只鸟,父亲不至于多严厉,可郑雪澄选择了他最无法接受的办法。 或许在对方看来这最稳妥干净,甚至郑雪澄还可以标榜他保全了自己! 可对于自己来说,无异于所有的努力和信任都被碾碎成一摊烂肉,只成全了对方一个人的感天动地。 或许郑雪澄才是对的,他才是聪明人,更适合在重重谋略的世家生存下去……但他不再是自己的兄弟。 郑叔蘅不记得是怎么回屋的,只知道自己回去就病倒了,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却因此高烧了三天,梦魇里全是被捏断脖子摔死在地上的鸟。 他眼皮微微耷拉着看向贺云铮:“贺云铮,你说,这种人不早点儿去和阎王爷认错,我怎么睡得好觉啊?” 贺云铮堪堪回神,神色复杂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完了。 随即他才发觉天上竟开始淅沥,远处更加瓢泼的水声预示着今日京中还会有更大的风雨。 他勉强平静思绪,又听得对方笑了声,醉醺醺地勉强挑起眉头:“对,你是郡主的人,那我再和你说一个,” “你看他之前为了和郡主分道扬镳,故意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还挨了一顿打……像不像当年对那只百灵鸟?” 郑叔蘅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想摆出一副恶毒的架势来激怒贺云铮,可终归心机有限,如同忍不住要对贺云铮一个外人说这么多,也说着说着掩饰不住,像要哭出来似的。 贺云铮张了张嘴,终于明白刚刚听对方回忆时,那阵古怪和不适从何而来。 他站在雨越下越大的巷口背挺得笔直,眼眸却颤动不已,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儿。 郑雪澄是外人眼中挑不出错的正人君子,可那只折过翅膀的鸟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还要经历冰冷的风雨和死亡? 那天曦照阁的阁楼上,热气熏袅中,洛嘉轻描淡写诉说两人过往,与此刻郑叔蘅近似哽咽的声音重叠,像支箭似的扎进贺云铮心里。 他深吸口气,蓦然朝后撤了两步:“多谢郑二郎君今日告知,雨下大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郑叔蘅顿了顿,仰头看看,才木愣愣哦了声。 “下雨了啊……你要去哪儿来着?可要用马车送一程?” 贺云铮本想说不必,可转念一想,突然开口:“可否请郑二郎君帮个忙,去杨氏绣坊告知下掌柜的,我今日暂且先不去看望了。” 郑叔蘅讷讷,直到人走了,他才反应过来,愕然吸了口气。 他倒是被这小马奴的气势给带偏了? * 贺云铮顶着暴雨一路狂奔回府,心里的五味瓶也翻得彻底。 搁在以前,打雷下雨都是要把瑛瑛放在第一位的,但今天从郑叔蘅那儿听了这么一遭,不知怎得,他觉得郡主太可怜了…… 不,郡主哪用得着他同情,她那么好,简直像一只坚强的蝴蝶,靠着自己就能破茧重生! 是他心念不坚定,是他突然很想见对方,哪怕什么都不做,在这样的雷雨天里守着她也好。 王府侧门的门房对这个颇受郡主宠爱的少年印象挺深,毕竟很少有他这个身份的人可以随意进出王府。 可今日瞧见被淋湿透的贺云铮,门房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吆喝:“你回别院的时候仔细些莫冲撞了……”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已在雨幕中消失。 门房摇摇头,只当自己多嘴,人家那么受宠,回自己院中哪用得着担心。 叹只叹永嘉郡主,真是没一日消停,才刚落水被救回来,隔天就在自己院中闹出那么大动静! 曦照阁中再度点燃了满室灯烛,暖黄的光将室内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洛嘉落水受了寒,虽然不多严重,可大夫交代一定要保暖,故而今天风大雨大,她便裹了身略显厚重的宝蓝蹙金蜀锦大袖衫,衣上绣着细密的宝相花纹,花瓣鳞次栉比,华彩雍容。 她坐在厅堂中央,无悲无喜看向屋外雨幕下恸哭哀嚎的仆役们,其中一人便是那日高高兴兴给贺云铮拿馒头的阿顺。 哪怕是干贯粗活的仆役也遭不住杖刑,带着毛刺的荆条打了十几下,血水与雨水融成一体,浸没了阁前的青石板,空气中都氲满了血腥味儿。 这番动静从昨夜便开始,叫这些与外私通的下人们一个一个供出彼此,供一个打一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但凡曾与外头透露过郡主行踪的人皆被重罚。 哀哭与嚎啕响了几乎半日,连主院的赵琦听闻后都愣了半晌,可了解内情后犹豫许久,少有地没吭声。 “郡主,您歇着去吧。” 刘召一向以洛嘉是瞻,眼下却有些不忍,不单单是为了院中行刑这么久说不过去,更担心洛嘉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合眼,监览了全程。 洛嘉淡声回了句无妨,目光移向屋外。 阿顺惨白着脸匍在雨幕下,浑身抽搐地低嚷他错了,他不该把郡主的事泄露到府外,千回百转,求了不知多少遍饶恕。 最后一个,终于查出了根源,执行的仆役们松了口气。 没想洛嘉红唇翕张,吐字如冰:“继续。” 仆役诧异相看彼此,此前受罚的人多是二十杖结束,再继续……阿顺可就要死了。 “有什么问题?想同他一道死?”洛嘉似笑非笑抬起眼眸。 她不掩饰自己的刻薄与狠毒,所有人都冷不丁哆嗦下。 阿顺更像被雷劈了似的颤抖,回光返照般撑起余力哀嚎: “郡主饶命!小人,小人只是同家里人说了几句,真没想勾结外人!” “那你是希望我将你那个嘴上不把门的家里人提出来,替你死?” 洛嘉笑起来,蓦然拔高了音调,比哭嚎声更悚人心神。 阿顺颤抖哑口,随即像豁出去一般哭嚎:“可这是我的错吗,难道就因为要在院中当差,我连同家人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吗!” “放肆!郡主面前哪容你这小奴妄言!” 刘召暴怒,不顾瓢泼大雨立刻冲出屋阁,从仆役手中抢过荆条狠狠一挥落在阿顺脸上,用行动叫对方住口。 荆条抽打在脸上,几乎瞬间抽掉了阿顺半口牙。 然而洛嘉这次没有顺着刘召给的台阶下,她看了眼气喘吁吁的老管事,轻声道:“让他说。” 刘召面上闪过一丝惶然。 阿顺捂着血流不止的口,痛的几乎厥过去,可也被激发了最后的怒气,颤抖且蹿着火一般恶毒地望向洛嘉,爬起身一字一句哭骂: “这本来都是你的错!你嚣张跋扈浪荡不羁,才会有那么多仇家盯着你!” “郡主又怎样,你捂得了我的嘴,杀了我的人,你就干干净净冰清玉洁了吗!” “不就是迁怒!死就死!你哪怕杀了我,杀我全家!你也不干净!” 一道炸雷响在耳畔,宛若给他的歇斯底里擂鼓助威。 此后,院中除了哗哗雨声,无一人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恨不得止住,魂飞魄散地全部望向厅堂中的洛嘉。 洛嘉漠然端坐,高高昂起的下巴把她的情绪紧紧维持住,一丝异样都不曾显露。 而好巧不巧,恰逢此时院外头传来声不算太高,但此刻清晰无比的狐疑—— “虞统领,你们今天……守这么严密?” 贺云铮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刚问完便瞧见虞焕之脸色大变,甚至立刻要扑上来捂住他的嘴。 要老命了! 贺云铮下意识躲闪了下,看对方不说话还以为是在闹着玩儿,三两步就跨进月门,没反应过来便瞧见几乎全院的人都跪在曦照阁前。 他愣了愣,冒雨折进来的虞焕之心骂了句脏话,拉住他便要往外走:“你先出来!” 郡主特意将贺云铮支开,不就是不想让他瞧见吗? 可贺云铮却像脚下生了钉子似的挪不动,愣愣看着满地的血从曦照阁前流出来,浸没花圃泥地,流进回廊下的池塘里。 他在看那头,洛嘉也看到了他。 半晌,洛嘉抽回视线,点点头:“那就如你所愿。” 阿顺一怔,眼睁睁看着恢宏的大袖衫洒落在地,随郡主一步一步走到屋檐下。 “赏你抄家,虞焕之,去拿人送官吧。” 阿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虞焕之顾不上拽不走的贺云铮,立正了身子咬咬牙,硬声回道:“是!” 此事告一段落,侥幸留下条命的下人们得了刘召命令,马不停蹄地从曦照阁前逃远了,路过贺云铮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茫然拽住了几个认识的人问到底怎么了。 无人敢多言,只匆忙提了个了大概,贺云铮才知道,原来从昨夜开始洛嘉就在排查处置了,而阿顺就是那个说漏了嘴,导致郡主发生意外的罪人! 至于阿顺后来说了什么,谁有胆子敢在这时候复述一遍? 于是贺云铮有一瞬失去了表情,阿顺从他身边被拽走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叫,前一日还有说有笑给自己递馒头的人此刻满口是血,鲜红色流了一路,浑身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 直到人全回去,贺云铮才艰难抽回神,想起用目光去找洛嘉,可曦照阁前已没了那抹身影。 他深吸口气,抹了把被雨水浇头的脸,猛得跑向曦照阁。 洛嘉被冷风吹得牙齿紧咬,上楼后才发觉自己竟连掌心都攥破了,月牙形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在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她不耐烦地挪开视线,重新攥紧手掌,任由血顺着指缝流进袖中,同时终于听见楼下传来小丫鬟们胆战心惊地拒绝: “郡主不见人,你先回去吧……” “谁都不见吗,刘管事呢?”贺云铮的声音亦压低了,细细听来还有点儿沙哑。 屋外的雷声也终于全聚来了这头,轰隆隆吵得她越发烦躁。 洛嘉闭上眼冷斥:“让他上来!” 楼下安静一瞬,随即脚步声盖过惊呼,噔噔噔冲上阁楼。 洛嘉依旧端着不可亵渎的姿态高坐上首,大袖衫的裙摆铺陈在脚边,烛火与熏香把她重新衬成了一个明艳高贵的郡主。 她看着贺云铮脚步有一瞬迟疑,毫不留情地讥笑:“怎么,突然觉得我很可怕了?” 贺云铮到底只有十五岁,从穷乡僻壤来到水深难测的京城也不过半年,哪怕努力学习了察言观色,学习委曲求全,终究学不会人命即将消逝于眼前却巍然不变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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