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力想让语气平顺温和:“不觉得,但闹得这么大,满门抄斩是不是有点重了……” “重?” 贺云铮刚要点头,却发觉这样好像是在直接说她做得不对。 ……短短一瞬,他没想到尊卑,只有舍不得。 于是他摇摇头,点漆般明亮干净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她: “他有罪就送官查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落极刑,又连带家人,万一让其他人心生抵触,会对你更不利的。” 然而洛嘉没有察觉他的安抚,反而又好笑又冰冷地看向他:“所以贺云铮,你是来当说客的?” 贺云铮一愣。 此刻他才突然意识,郡主与先前温柔多情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她更像他们头一次见面那样,浑身防备,对谁都带着尖锐的刺。 他微微皱起眉头,还没来及辩解,洛嘉猛站起来,拿起身旁的花瓶就砸向他: “你也想和他一样以下犯上吗!” 瓷片在小腿上炸开,贺云铮痛得瞬间没站稳,半跪在地听她毫不留情地嘲讽: “还是你觉得自己与他不同,哪怕犯了错我也不会责罚?” 洛嘉站在他身前,看着这只浑身湿透的狗崽子为她的话蓦然怔住了,忍不住冷冷笑起来。 他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恰在她安排之外,恰在她怒火最盛,恰在雷声轰隆中。 可她是洛嘉,是大邺最荒唐的郡主,她不必为一个不合时宜的奴仆感到惋惜。 她走向前,宝蓝色的大袖衫拖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宝相花纹在烛火中反映华光,像一条危险的毒蛇扭转身躯,即将卷挟她的猎物。 洛嘉俯身捏住贺云铮的下巴,迫使少年抬头,让他开始泛红的双眼只能看着自己。 “我要杀的人必然要死,胆敢心生抵触也不过再添几条人命,” 她虽笑着,可声音飘忽又冷酷, “云铮,一条狗不要自找没趣,我不准你求情,你一个字都不准再开口与我提。”
第30章 劝说 贺云铮眼瞳剧烈震颤, 近来堆积的温情随着外面的雷雨哗哗被冲刷殆尽。 洛嘉这两句话,不论哪一句都足够把他点燃,从皮面到脊梁烧得什么都不剩。 呼吸难以遏制的急促, 额角的汗随雨水一道滴下来。 贺云铮几乎压不住滚动的喉头, 抬手攥住洛嘉的手腕, 牙齿都在打颤: “我……只是一条狗吗?” 洛嘉沉默片刻, 冷冷嗤了声:“不然呢?” 贺云铮在大雨中没淋冷的身子宛若坠进冰窖, 浅褐色的眼瞳里尽是无望, 每一根血丝都冻凝结。 他努力想说些什么, 去辩驳或者说服对方, 可话到嘴边, 却只能和颤抖的喉结一样滚在咽喉深处, 一个字儿都念不出来。 如同他求不来、没资格求回人命,他或许其实连她的宠幸都没真正得到过。 这些日子的亲密接触, 她梦幻般的恩宠,也仅仅只是她单方面的兴之所至, 是她给予的赏赐, 与自己……并无多深的关系。 洛嘉俯视自己掌心的血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真倒给他的凄苦添砖加码了。 头疼得像要裂开, 洛嘉这一刻突然有种生理性的眼眶酸涩。 她慢慢收回手直起身:“滚吧, 别碍眼了。” 再不走,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连条狗命都不给他留了。 她走回榻边斜靠下去, 强掩指尖的颤抖,闭上眼不再看贺云铮。 过了片刻, 终于听到沉重的呼吸在衣料起伏中顿挫消失。 而屋外的雷鸣依旧,长长久久, 此起彼伏,哪怕今天停歇了,不出几日到了盛夏又会更迭而来。 她惯常知道,甚至已经习惯。 而贺云铮这边刚脚步沉缓地走下阁楼,小丫鬟们惊讶地低叫了声,随即赶忙彼此捂住嘴,小心翼翼看了眼楼上—— 郡主没有传来怪罪。 那就好,她们赶紧冲贺云铮指了指脸颊,脸上难掩惊惶。 贺云铮默然,下意识以为是刚刚郡主用力捏自己的时候留下了痕迹,可目光撇到大堂里的一面铜镜,倒影里居然更露出几道血痕……? 曦照阁附近今天尽是血腥味儿,他直到现在才猛得发觉自己脸颊上居然也沾了这么多血。 “哪儿来的……”他下意识朝阁楼上望去,好像立刻就准备再上去看看。 他没觉得痛,约摸不是自己的伤,难道是郡主伤了? 贺云铮悲哀的发现哪怕她对自己说了那么残忍的话,自己仍旧没办法当一个心冷的人。 然而小丫鬟们登时炸了。 容贺云铮上阁楼一趟就不得了了,刚刚楼上闹出声响,她们在下头险些吓得跪地! “你别去了!” 小丫鬟们将贺云铮当做自己人,多少次只要他在,郡主自己都没发觉收敛了很多脾气,这样重要的人哪能轻易折损? 她们急忙把声音压到很低:“郡主审查下人,从昨夜到现在都没睡,加上刚刚……刚刚那不要命的浑货居然敢当面叱骂郡主,她现在肯定怒极了,再上去不是找死吗?” 贺云铮愕然:“叱骂!?” 他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他骂什么了?”贺云铮一瞬间拧紧眉。 小丫鬟们下意识一抖,却没分辨清是被贺云铮的架势镇住,还是忌惮郡主不喜: “不知道!总之你快走吧,等什么时候郡主心情好了传召你再来!” 贺云铮被推出曦照阁,犹豫再三,扭头冲进了雨幕,一路奔进倒座房的小院。 捡回条命的仆役们三三两两聚在屋内,没扯进这件事的人在旁帮忙拿热水递棉布,嘴里止不住念叨:“这都什么事儿!” 见贺云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想也没想往他手里扔了块干净布:“哥儿来了,快快快,擦擦水一起帮忙!” 贺云铮攥紧帕子看向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众人,唉声叹气此起彼伏,竟把他原本来势汹汹的质问掐断。 片刻后,他垂下眼,抿紧嘴唇扭头搭上手,晕头转向了忙了好一阵,等挨了板子的伤患们都喘上气儿了,才趁着安静哑声问道: “刚刚阿顺……和郡主了说什么?” 不提还好,提起郡主,屋里众人脸色纷呈。 身上还痛得仆役低声啐了句脏话:“就大实话呗!让人说还不爱听,居然叫人抄家!” 一声开头,众人便肆无忌惮地低声议论起今天的事。 倒是不怕贺云铮告密,实在是他的犟种脾气大伙都了解,初来院中和郡主对着干了几次,为了不就范差点被郡主打掉 半条命。 哪怕最近他救了郡主性命,受了赏识,可到底人还是那个人,真论起阵营,怎么也该是和他们一帮的。 然而听过阿顺叱骂郡主的话后,贺云铮的脸色白到吓人。 她竟然被当面叱骂了那样的话…… 他待人一向平顺的面目绷得像拉到极致的弦: “你们说……这是大实话?” “肯定啊,”其他人想也不想回他一句, “只不过平时大家不稀得说,混口饭吃没必要和主子过不去!今天顺子真是昏了头,被激了下居然什么都说,格老子的,吓得我差点以为要跟着一道遭殃!” 众人也跟着七口八舌,贺云铮才震惊发觉,原来自己曾经以为别院里的众人都恭敬着郡主其实只是假象。 江畔那夜自己同她说不能辱没她的清白,她才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 或许这大院子里,原本除了刘召和忠心于她的侍卫们,其他所有人都鄙夷她。 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也顾不到角落里的声音,管不住所有人的嘴,所以她最大限度上充耳不闻,越发显得放荡不羁。 贺云铮脊背挺得发酸,手掌好几次张开又放松,艰难维持表面的平静:“可郡主是主子。” “那也得先有命才有主子!没见顺子都快被打死了么?” “但是他犯错在先!” 贺云铮蓦然怒吼了一声,只把原本嗡嗡议论的屋子叫了个安安静静。 有人察觉气氛不对,以为是贺云铮的犟种毛病又犯了,低声劝了几声打圆场:“行了行了,知道你办事儿守规矩,这不大家伙遭了瘟私下才这么发泄发泄吗?” 贺云铮还没开口,旁边也有人气不忿冷笑起来:“我看他不是办事儿守规矩,是真被郡主迷花眼了吧?” 贺云铮呼吸一窒,蓦然想到刚刚分别之际,洛嘉不掩嫌恶的那声滚。 他沉着脸看向对方:“哪怕我眼瞎了都是这个理!” “啐!臭小子给你脸了是不?”对方登时火大,怒笑唾骂他, “来来来,那你告诉我,这错到底怎么算,你他娘的当完差,回家里和屋里人一句话不说?府里今儿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明儿还会有什么罕见物件,你妹子要是问你,你不说!?” 贺云铮愣住。 “顺子说了,是他妹子提到端午有龙舟赛,还有诗会,他才随口答了句知道这事儿,说郡主也会去!你说说,放你身上你牙缝就牢了!?” 对方怒其不争的伸手指向贺云铮,质问完摊了摊手,狠狠锤在床沿: “贺云铮,知道你年纪小,可也别话本子看多太把自己当个忠臣义士!她清高干净,她和那么多人不清不楚,在外惹人急眼,最后才盯在咱们这些下人身上!” “你和咱们才是一道的,别觉着她苦,替她说话!她随口就能抄人满门,跟你可不是一路人,你就心疼心疼自己吧!” 贺云铮瞪大眼,呼吸几欲停窒,一时间竟真被这份设身处地的怒火烧得动摇自己的立场—— 难道他错了? 还是有人看不下去再度打起圆场,说好了好了,云铮才来府里几个月哪见过这些事儿,少年心性提点两句就得了,别这么上纲上线的。 如此,矛头才堪堪被止住,停住对方激烈的争论不休。 但贺云铮眉头压得极低,脑海中的嗡嗡作响却没停歇。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不机敏,但他仍想努力想通,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哑口无言,又这么难受绝望。 难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真是郡主咎由自取又无端迁怒,而自己忘乎所以为虎作伥么? 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冻得他下意识打起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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