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仿佛只剩下极致的愚蠢与恶,导致但凡有点聪明的恶人十分容易就误导了旁的村民。 哪怕是贺云铮非常信赖的曹婶,都在最后犹豫着,闪躲着眼神,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 “洛娘子,你若是从楼里出来的,咱们村就真的容不下你了,你还是赶紧去将瑛瑛换回来吧!” 洛嘉终于明白,这些恶人给她们扯了一个怎样的谎。 但她们太愚昧了,被误导了自己的身份不说,甚至都没有同理设想,哪怕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也不该被迫再回去那种地方。 哪有什么同理心?人总会下意识将自己与卑劣区别开,求一个“干净”。 人之初,性本恶! 所以洛嘉索性不再辩驳,听蒋平义愤填膺地在那作出一通承诺,要将自己逐出村送官。 这种时候好像就无人顾及自己与蒋平半道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因为反正自己没有辩解,一个“青楼女子”,受到怎样的劫难都与常人无关—— 可真的很愚蠢啊,洛嘉眼中的嗤笑与鄙夷越发浓重。 这些村民不在意,难道就没留意,最初来捉奸的蒋平的妻子钱氏竟也不阻拦吗?她就不怕蒋平出村之后不是将自己扭送官府,而是更有猫腻? 直到这时,洛嘉终于来了兴趣,甚至带着笑,看那被自己扎破了脸的蒋平和他妻子一道捆住自己的手腕。 看来这不仅仅是一道简单的脏水,他们对自己还别有所图。 事实证明,洛嘉的猜测没错,这些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恶人,实则是烂到骨子里的恶人! 蒋平根本不把她往县城的方向带,若非她不是个普通娘子,身旁暗藏的侍卫在半道出手中止了这桩荒唐,洛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普通的农户,竟真敢与山匪勾结,暗中买卖掳劫人口! 而这一切幕后的纵容者…… “呵,此处是贼窝,京城难道就不是了吗?”她冷冷一笑。 虞焕之心惊胆战,终于明白了刘管事每日经历的惊心动魄! 郡主这是被憋疯了啊,隔三差五就闹出这些让人魂飞魄散的吓人话语! 他赶忙低声道:“此种小事未必经由王爷之手,郡主不必多忧!” “小事?” 洛嘉突然挑起眉,虞焕之顿了顿,低头赏了自己一巴掌。 洛嘉笑吟吟地收回目光,心中唏嘘,是啊,确是小事。 如果不是自己涉及其中,或许自己知情后,也会叹一声小事,如同那些不将青楼女子当人看的清白人。 她也是个卑鄙的俗人而已。 虞焕之组织了许久语言,终是低声道:“王爷日理万机,想必未曾亲自过问过此间事宜,但若是郡主涉入过深,难保不会影响王爷布局,所以属下还望郡主三思,可否立刻离开此地。” 他甚至不提郡主可要将事情闹开,给自己出气。 想也是,涉及秦恒,她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 秦恒与京中其他宗室子弟以及权贵不同,他手握权柄,且性子冷酷霸道,若此间百姓落草为寇官匪勾结,都经过他默许,那必然有他的谋算—— 甚至关乎其他布局,影响边关亦或京中形势。 作为尚且受秦恒荫庇的郡主,洛嘉不能影响他,聪明的话便该当做见也没见过这些,扭头便走。 而且就那些愚昧不堪的村民,何至于让她动手解救? 洛嘉明白虞焕之的顾虑,她垂下眼眸,想作出同以往一样平和从容。 可长袖掩住手指的颤抖,她努力了很久,面上到心头都只有浓浓的厌倦烦躁。 后院被揍的蒋平还在呜呜咽咽,像把破二胡被不通音律的人拉出难听至极的乐章。 她深吸口气,侧过头问:“找到云铮了吗?” 虞焕之一听,猜测应是郡主准备放弃,计划撤退了! 他心里松气,赶忙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这几日我们有人偶尔会在镇子上瞧见他,想必不会多久。” 洛嘉点点头,语气恹恹:“快些去找吧。” 随即她站起身朝后院走去,白净的朴素面料垂落而下,不似她在村中小院时那般怡然柔软。 她伸出手:“鞭子给我。” 虞焕之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动作已经飞快地服从。 侍卫们使的鞭子,不似往日曦照阁里用以玩趣的,皮革冷硬,饶是不通刑讯技巧,也能一鞭皮肉绽,两鞭见白骨。 洛嘉颤抖的指尖,在握紧鞭子的一瞬得以平息慰藉。 她垂着眼一步一步走到后院门口,瞧着那涕泪横流鼠目寸光的蒋平,心想,她真是良善可欺,连带着让她的云铮也颇受委屈,在此处周转徘徊数日—— 想知道的事,打到他开口就是。 洛嘉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从来不惮痛下狠手。 她不遮掩自己的恶毒残暴,横竖天底下所有人都这般恃强凌弱,此人身份卑劣,捏死也不过蝼蚁一般无足轻重—— 否则呢? 她还能把这一腔的怨愤施加何处? 甚至她往好处想,既然不必演了,那她也能替云铮好好拷问拷问这人,三年前云铮的母亲,是不是也被他们用得这种法子哄走的! 她真是仁慈又聪慧,绝不错过一丝一毫机会。 后院原本已经趋于安静,在这之后惨叫声却顿时再度惊起,一声高过一声,守在前院的侍卫们听着各个胆颤。 一同当差的老人瞧着新搭档,笑了声,低问:“怕了?” 新人赶忙摇头:“哪能!” 随即立刻压低声音,煞有其事:“那泼皮罪有应得,居然把主意打到郡主头上,哪怕死罪都不过,我只是有些吃惊,郡主的力气好像还不小……嗬!你听那鞭子抽下去的声音!” 如同炸雷! 老人点点头,看了眼后头,确保郡主不会听到,才小声道:“郡主的生父可是当年战死边关的长宁将军,说起来,郡主身上也流着武将的血。” 随即声音微顿,更压低些:“可惜将军早年战死,当时郡主只有五岁,但到底自小受熏陶,听说出降之前都还经常在王府里跑马射箭呢。” 新人恍然,跑马射箭! 他顿时有几分好奇又有些向往,猜测若是他们在郡主出降前就伺候着,是不是也能看到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郡主……? 自然不得而知。 日落西山,本就清冷的街道上行人更少,在屋院里的众人听来,这座小镇宛若像个垂垂老矣的生病老人,几乎没有丁点儿生气。 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蒋平,洛嘉的眼眸沉沉,辨不出喜怒。 虞焕之为难地想过去提醒,郡主此行要隐匿行迹,若真要将人杀了,最好速战速决,免得再闹出动静留有后患。 可他还没开口,外头打探的人匆匆回来了。 “郡主,贺云铮去匪寨了!”侍卫满脸狼狈,冲进院子就低声喊起来。 蒋平一听匪寨,原本被抽得快半死,又挣扎着想活络起来。 可下一秒,迎面一道鞭子冲他抽过来,一声惨叫,他肿得闭不上的眼皮终于一翻,撅了过去。 洛嘉放下举鞭的手,回头目光冰冷:“去匪寨?” 三十多里地,这个时候去匪寨,天都要黑了。 她几欲笑出来,这是真不把她放在眼里啊。 他都不记得,昨夜她有多不满他的迟归吗? 眼见洛嘉嘴角的笑意越发狰狞,虞焕之顿时一个头两大个,赶紧踹了脚报信的侍卫:“怎么没拦着!” 侍卫刚喘过气儿,当下赶忙继续说道:“已经分出人去追了,但不是咱们的人瞧见的,不一定追得上!” “不是咱们的人瞧见的,又怎知道他去匪寨了?”虞焕之瞪大眼。 侍卫看了眼虞焕之,最后悄悄看向洛嘉: “我们碰见了铮哥儿这几天一道的同伴,他说村里人来报信,铮哥儿听到他屋里娘子丢了之后就疯了,让他去报官,铮哥儿自己谁都拦不住地追去匪寨了。” 柳元魁说话的时候,绝不像这侍卫转述得这般冷静。 实际上他也急得冒火,不解又无奈,眼看着十头牛都拉不住的贺云铮已经冲出镇了,他不去报官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们是他朋友还是怎么说?能拦的赶紧把人拦回来啊!他骑马的!”柳元魁望着已经关上的府衙大门,怒其不争, “今儿我们刚知道这镇子三十里外有个匪寨,他还让我冷静冷静,说什么时机不好不能贸闯,他倒好!丢得是什么金娘子银娘子还是他新娘子啊!” 作寻常装扮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这青年口无遮拦,还是贺云铮那小子胆大敢想。 夏夜的风熏燥吹动,晚霞在山边隐没了最后一丝踪迹,青紫晕染的天空星星点点,在朦胧的满月升出乌云后,也静悄悄消匿了身影。 虞焕之偷偷瞥了眼洛嘉,只见刚刚还宛若要蜕皮成魔大杀四方的郡主,此刻怔在原地,一双悠扬漆黑的凤目定定凝着传话的侍卫,几乎把孩子都快看哭了。 他眼珠子转转,低声问侍卫:“要报官的那人可拦下了?” 侍卫一振:“自是拦下了!” 贺云铮不知郡主此行还有旁的安排,他们却知,近来郡主的行踪是万万不能泄露的。 “那就好,不要暴露身份,把人妥善遣送回去,然后!赶紧快马加鞭把那小子追回来!” 虞焕之刚想骂谁他娘的教贺云铮这兔崽子骑马的,可转念一想—— 郡主教的。 虞焕之从善如流把骂人的话咽回了肚子,想了想,又叫了几个人守在回村的路上,谨防贺云铮半路回来与他们的人错过。 布置完这些,他终于悄然松气。 该说不说,贺云铮这小子,还是有点儿东西在的。 洛嘉也终于恍惚回神,看了眼狼狈的院落和濒死的蒋平,再有欲言又止的众多侍卫,她难得不知该说什么。 浸血的鞭子被扔到地上,洛嘉紧抿着唇,略显仓促地快步转身回屋。 虞焕之赶紧跟上:“郡主可要传膳?等人回来的时候我们便可启程了,今日动作颇大,难保不会引人注目,此时出发,大概还能竭力甩开身后的尾巴两三日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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