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居在太师府上的女商。” 她猝不及防,不由低脸:“是。” “无名无份,怀有身孕……你怎能忍?”燕光识冷声。 薛泫盈闻言,倒是始料未及他竟这般想。 “侯爷言重了,我与大人已有了婚约,只是婚期未定,不劳侯爷费心……” 燕光识被这番话击得支离破碎:“请帖上分明是他请我,缘何让你来见?如今太师府也要女流之辈站在书台前,替朝臣挡事了吗?” 薛泫盈抿了抿唇,“侯爷,此次我见你,是念着你我旧情,你屡屡帮衬,我心中……” “你无需过意不去。”他硬声,“往后我是郡主驸马,你是太师夫人,论身份可谓两相平行,无可交汇。” 他心中俨然一肚子气,薛泫盈瞧出来了。 她默然许久,不吭声,只站在屏风前,一派温顺之态。 燕光识紧紧凝着她,心中痛极,却不忍:“你今日见我,要说什么?” 薛泫盈此时抬起脸,斟酌着开口。 “明日婚宴,东宫的殿下与大人已有对策能解此局。不会牵扯无辜,亦不会折损燕族,侯爷还请放……” 她话尾尚出,却听燕光识凄然问道:“有什么用么?” 薛泫盈茫然地抬起了脸,却见他死死凝着她,僵声道。 “你如今身腹孕中,不日将嫁予旁人做妻,我的局解与不解,还有什么不同?” 她实为不解:“如何会不同?此事事关重大,动辄牵动族中数代荣枯,侯爷身在高处,怎能视诸人性命为玩笑?” “玩笑?”他嗤笑一声。 燕光识遽然抬高了声,委屈地肩身隐瑟:“我将你带入京中与他相聚,我才是玩笑!我在岐州与你的种种旧情,我的情、我的爱,我的一颗真心才是玩笑!如今你安然在上,居在他的府上,卧在他应无相的床笫之间,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我才是满京都最大的笑话!” 薛泫盈绷直了身脊:“侯爷,慎言。” 燕光识冷笑:“慎言?应无相他便担得起一个‘慎’字了吗?应无相以佛法邪说霍乱朝纲岂是一日!未及而立之年,他如何担得起太子之师!” 此话落地,屏后的应无相森寒一笑,正要抬步而出,却听薛泫盈断然一喝。 “燕小侯爷如今吃了酒来的么!” 小妇人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一副明晃晃的爪牙,倒将应无相与燕光识俱是震了一震,连着应无相也收回了动静,静待着她如何置喙。 薛泫盈绕到书案后头,端身立着,开口铿锵分明。 “侯爷,且不谈我如今已是应太师的内人,你一口一个情,一口一个爱,多少狂悖之言,若是叫旁人听去,恐怕旁人要传出多少荒唐的笑话?若是太师待我情薄,听了这些话,怕是要拖我去自裁以证清白。” 她瘦脊颤颤,两目清明:“再者,如今太师大人身居朝廷,官声尚好,如何担得起侯爷一声声霍乱朝纲?东宫得以大愈,陛下与太后娘娘俱是喜不胜收。大人日日去东宫讲课授业,辅佐殿下于夙夜。” 薛泫盈抬手,随手握起一沓颇厚的官纸摔在案上,震声作响。 “这些官纸,大人一夜便要批注好送往东宫,我身为妇人,亦是要到后半夜才等来他;大人朝廷、东宫两方奔波,如今虽无了佛僧虚名,却也不曾愧对佛祖神仙!侯爷一句霍乱,便要将他打入邪佞,殊不知夫妻一体,难不成侯爷也要让我沦为奸佞之辈吗?” 她振振有词,说罢后气尚未消:“明日便是侯爷的婚典,亦是困局可解的时候,我本该庆贺侯爷一声的,可如今我却是说不出口了。侯爷,保重。” 说罢,薛泫盈朝外抬声:“悟禅,送客。” 悟禅早早候在外头,走入房内,却见燕光识僵在原地,将薛泫盈看了千百遍,最终心灰意冷地开口:“你既已情深至此,缘何又见我最后一面?” 悟禅听了,心中一慌,又退了数步,眼瞧着便要退出书房,又被薛泫盈一声令下。 “无需谁避开,这些话便是天下人在,我也说得清。” 她望向燕光识,字字句句:“因为侯爷是忠义之辈,我不愿让忠义之辈不明不白地熬下去,因而我也要尽了忠义二字。体面二字,可以解侯爷的惑。” 说罢,薛泫盈疲极,坐至书案后,眼瞧着悟禅一步步引着燕光识朝外走,终于卸了心气儿。 应无相倒是不紧不慢地迈出了屏,面上难得袒出几分促狭:“盈娘往日是在我跟前儿装得孱弱,不曾想对上旁人,嘴利得很。” 她懒趴在案上,嘟囔着,“他满口诨话,幸好没什么实职,否则还不得树敌千百。” 此话让应无相品出几分不对味儿,面色一阴:“你替他担忧什么?” 薛泫盈懒得搭理他这句酸话,直推了他一把。 “所幸让你在后头待着,否则我真不知若是旁人添油加醋到你耳朵里,我真是百口莫辩……” 庭外春风扫花,应无相恭身将她抱起,将薛泫盈吓着:“又做什么?” “高兴。”应无相含笑,步入屏后,堂而皇之地:“与你白日宣/淫一会儿。” 愈发没羞没臊…… ** 京都终于迎来这一年间最喜庆的日子,锣鼓喧天、喜糖遍洒,灼眼的红盖过了春日里最艳的花丛,阖京的高门显户都在梳妆更装,好去入席见喜。 薛泫盈坐在镜前,心中生出许多荒凉。 自她入府后,剑兰时常来探看,今日亦要跟着她一道儿去吃喜酒。 此时剑兰替她簪着发,左右挑看,最终落在一根金钗上,喜滋滋地:“这簪子喜庆……京中原本说闲话的多了,说什么掌柜名不正言不顺,还好大人最体面,往外传了陛下的口谕,现如今谁也不敢说什么。” 说到这儿,剑兰一怔:“诶,对呀……太师大人呢?今日喜宴,他怎么没同掌柜一道儿?” 天未亮时,应无相便动了身。 因轻娘的婚事将近,薛泫盈本就一夜难眠,几度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 他一传出动静,连带着她也起了身,望着他穿衣理袖,默不作声。 悟禅在帐后燃了灯,屋内亮堂几分。 应无相抚了抚她的脸,安哄着:“歇息罢,我需得去东宫一趟。” 她不安地偎着他的厚掌,“我睡不着。” 应无相坐到她身旁,握紧薛泫盈的手,缓声:“今日事多,恐怕要生出许多剧变,我叫剑兰来陪你作伴。我与殿下要暗中操持诸多大事,婚典开始前我自会接你去,你切莫独自出府。悟禅我已留在了府上,太子殿下的精兵也早已守在各处。盈娘,别怕。” 可他说得愈多,薛泫盈心中愈怕,不禁抱紧他,眼见着两肩轻颤,几分哭腔。 “今日、今日……轻娘必死无疑,对也不对?” 应无相的掌心扣上她的腰身,缓缓拉开咫尺距离,与她对看。 他头一次向她问出如此残忍的问题: “盈娘,我问你……朝廷社稷、万余官兵,还有你的性命,你腹中我们孩子的性命,今时今日,也要算上我的性命。这万余人的性命,你舍得抛吗?” “如若婚典既成,薛玉轻冠了燕姓,做了侯爵嫡妻,这戏台子便要随着豫王的一声令下塌了。往后燕氏一族烟消云散,万把官兵也要被豫王趁势取下,接着便是剑指你我、东宫。” “即便你与我不曾相识,薛玉轻的罪名,也足够涉以九族。” 他沉沉说着,薛泫盈心中愈冷下去,最终默然地颔首。 应无相眼见着她神情黯然,贴在她颈下:“你若真舍不得,我便想法子……” “舍得。”她倏忽开口,极淡地声,“我从前舍不得,可如今不得不舍得。” “我先前与她长谈,她早已不是轻娘。如今她的心意,纵然是亡母在世也改不了了。”薛泫盈十指攥紧,掌心微疼。 “她如今心甘情愿地设身其中,我早已心死了数回。如今她头也不回地要跳入火坑,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一脉亲缘,就舍去万人的性命作陪。” 她缓缓抬脸,掀了被褥下榻,佯作不痛:“我去为你煨盅汤,官人用了再去。” 薛泫盈亲自送他入辇出府,在门前立了许久,久久不动。 满京都到处遍红,她耳畔犹传来儿时轻娘极灵巧的一句话—— “阿姐问我呀?我要嫁的儿郎得是两情相悦、轰轰烈烈才好!既要他潇洒快意,又要他细腻入微,待我如天上神女般……” 彼时赵氏笑吟吟地望着她,嗔道:“你不知羞,丁点大的年纪谈起夫婿。” “是阿姐先问我的呀……嘻,我要嫁,就要嫁得痛痛快快!” 薛泫盈徐徐扬起脸,四月和风扫面,将她鬓后余发都拂开,隐约是春花的淡香,却令人心感凄婉。 嫁得痛痛快快…… 她勾起一抹极哀的笑,只能在心中问她:“轻娘,你如今嫁得真如你愿吗?” ** 红纱帐迤逦地漫开,薛玉轻坐在铜镜台前,一张娇面艳得如妖。细眉雾若小山、朱唇一点,牡丹色的耳铛摇曳生辉。嫁衣缀了满袍珠饰,金翅鸟飞越其间,金爵钗衬着凤冠而配,明珠在鬓间熠熠,容华绝色。 云栽将一方殷红的盖头为她披上,她眼前顿然间艳红一色。 一声极嘹亮的。 “郡主出阁喽——” 她搀着云栽的手,一步步往前。
第82章 82·婚丧 譬如眼前漫无边际的红, 令她想起她那最不堪的数个夜晚。 一夜是顾锋压着她,大行非人伦之事。她撕扯着他的衣袖布袍,嘶声如啼血地哭泣, 最终她在摇晃间遗失了最后一份期冀。床间绽开了一抹红,她凝了许久, 笑得痴癫。 一夜是她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他不过是刚诞世,却哭得如此厉害、嘹亮, 她听不得他发出半点动静,仿佛这孽种的每一记哭声, 就昭示着那一夜的荒唐与不该。 她发狠地掐, 不解恨地将婴孩掐吐了血, 软绵绵地死在她怀里,嘴里还衔着她的乳。 一夜是她跪在了豫王殿下身前,他在她脊背间刻下“誓约”。 薛玉轻忽地扯出个极凄丽的笑, 在漫天的炮响与锣鼓中实在泯然。 云栽挨着她,听见了这声笑, 也跟着笑:“过了今日,郡主便是侯爵夫人了……夫人在天之灵, 瞧了多高兴啊!” 在天之灵,谁在天之灵? 赵芳茹吗?她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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