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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的男子似乎都不见了, 剩下的不是结伴而行的, 就是老弱妇孺。”李知意看了一圈, 慢慢得出结论。 所以，那些人为什么会消失？江州到底经历了什么？山兰到底哪去了？这些问题让李知意的心揪成了一团。 二人原本想进江州先寻一处客栈落脚, 而后再慢慢打听山兰的消息。不想这里竟连一家开门的铺子都没有，更别说客栈了。她越往城中走，身边的人便越少。有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夫钻进了某个亲戚家里，有的是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躲起来，还有的便是像她们这样，正茫然无措地四处瞧着。 “姑娘，我们不如先从西门出去吧，这里形势不对啊。我们还是先回蜀州去，想法子打探了消息或是买些人手，再来这里找人吧。”小竹紧紧拽着李知意的胳膊，满脸警惕地看着四周。 触目都是萧条与落寞，身边的行人又越来越少，李知意也有些害怕。她迅速卸下了自己与小竹身上一些比较打眼的簪环，随意从路边折了草根簪住如云的秀发。 这是她与蜀山中的姑娘们学的。 四周，妖艳的晚霞照在紧闭的门板上，映出一种诡异的颜色。天色越来越晚了，两个人不敢再耽搁，步伐愈发急促起来。然而，西门并不像方才那兵士所说的那样允许出城。相反，西门与东门的形势无二。 甚至，二人亲耳听见兵士指着东门的方向告诉那些刚入城的人。“西门只进不出，出城的时候可以去东门。” 这与二人方才在东门听到的话正好相反。 “他们不是官府的人吗？为什么要撒谎？”小竹眉蹙目转道。 “因为江州的官府出了问题。”李知意瞧着兵士们冲自己的方向看过来，赶紧拉了小竹的手背过身，假装是刚入城的模样。“看来我们只能找一户人家借宿了。” “可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谁能让咱们进呀。咱们在这又没有亲戚。” “找找看吧。比起官府来，大祁的百姓可靠多了。”李知意想着从前广济堂那些执意用鸡蛋和鲜菜来看诊的百姓，慢慢说道。 “只能这样了。”小竹和李知意挎着彼此的胳膊，找一些看上去安全的巷子去叫门。然而，也不知是那门后没人，还是门里的人故意不应声，二人敲了七八户人家，都没听见半点动静。 这会，夜色已经渐渐笼罩江州。可二人触目所及的那些房舍，竟然无一处点燃油灯。于是，整条街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死寂。 偏偏在这会，长街尽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是凌乱的马蹄，是咯噔作响的跨刀，是兵士们肆无忌惮的唾骂…… 这些声音划破了幽静的夜晚，让长街上的石板都开始战栗。这会，二人几乎已经看不见周遭的人影了。 “姑娘，怎么办？”小竹急得直跺脚，圆润的汗珠顺着她的脖颈滴下一颗。 “先找一处角落躲起来。”李知意拉着小竹进了旁边的一个巷子，可这巷子收拾得极干净，竟没有半处容人的地方。只有刚刚挂上梢头的月亮，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姑娘，一会我拖住他们，你跑吧。”小竹忽然目光炯炯道。 “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李知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竹。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小竹的后背轻轻贴在了墙上。“一会我们贴墙站着，万一他们不注意，没准能哄弄过去。试试看吧。” 微凉的触感从后背传来，小竹轻轻握住李知意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滑腻。 “姑娘现在的胆子可真大。”她没忘了称赞她，在这未知生死的关头。 “因为小竹教得好。”李知意投桃报李。月色下，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美如妖孽。 马蹄声和粗鲁的咳嗽声越来越近了，二人的心不由得都悬起来。 大约已经到了前一条巷子。似乎有一扇大门被撞开，然后里面传来妇人啜泣的声音还有什么刀戈之类的碰撞之声。 而后，众人重新上门，朝着李知意二人的方向走来。 是一位官兵走在前头。咯哒咯哒的官靴声像是催命的鼓点，让两个人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然而，就在那人即将从巷子口出现的那一刻，旁边的一扇小门忽然无声地开了，露出一张苍老严肃的面容。“进来。” 李知意还有些犹豫，小竹却迅速地拉着她的手钻进了那扇小门。 下一刻，那官兵的身躯出现在小巷里，然后摇摇头冲着身后回报：“将军，这里没有人，您看错了吧。” 门内，小竹弯下腰捂住狂跳的心。李知意则看着眼前褐色上衣的老妇，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那妇人与她们一道站了一会，直到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勾勾手指，带着她们一道进了房舍。头一道门打开，房舍内是漆黑一片的。那老妇也不吭声，又将二人领到了一间无窗的内室，这才慢慢点燃了油灯。 “可以说话了。”她的声音老迈低沉，步伐却很利落。 “多谢婆婆救命之恩。”李知意再次弯腰问了一礼。 那老妇似乎这才发觉李知意的美貌，眼神里不□□淌出一丝诧异，随后语气也温和了许多。“不要紧。我有一位孙女，年纪和你们一样大。” “喝点热汤，压压惊吧。”她说着话，慢慢从锅里舀出几碗汤水。待舀到给她自己的最后一碗时，一棵菜蔬不小心被掉在了锅沿上。春日里，那是最便宜的菜，可她却半点不肯浪费，拿长箸夹了菜蔬过了一遍水，便又放回自己的碗中。 这会，小竹发现原来榻上还窝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丫头虽然长得有些瘦，但面色倒红润，可见吃食不缺。 “有劳婆婆。”李知意从那妇人手中接过热汤，双手稳稳的端到了桌案上。 “你倒是什么活计都会做。”那妇人瞧着李知意端碗的架势熟练，眼里又多了几分温柔。李知意笑了一下，露出嘴角的梨涡，十分惹人怜爱。 “你们来江州做什么？”妇人告诉李知意她姓孟，之后又问道。 “我身边有一位姐姐不见了，我们是来找她的。” “什么叫身边的姐姐？”孟婆婆不太明白，开口问话时，鼻边两道深深的纹路更加明显。旋即，她眼神一亮，看向李知意的目光愈发柔和。“不会是你的下人吧。” 李知意并未应声，她却已看得明白，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既是下人，来冒这个险做什么。哎，如今江州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婆婆，您知不知道，江州为何会这样？”李知意问。 “你若问旁人，大约真是说不明白。可我是在长史府上教琴艺的，所以倒能说上几分。”孟婆婆说话间，她的小孙女扑过来，将一团绿莹莹的点心递给她。她怔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是屋里另一位小丫头递给她的吃食。 “你吃吧，瞧着是不错的点心。”孟婆婆笑着推开小孙女，这才继续道：“这件事与当今圣上脱不了干系。” “圣上？”小竹提高了语气。 “是，圣上。”孟婆婆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听说有三名皇子联名上书，说新帝昏庸不治，他们提出了什么五王议政，要皇帝将大祁十三州府分给四位皇子和当今陛下一道治理。这上书竟然还得到了不少大臣的支持。于是，皇帝只得答允下来。这不，我们江州被分给了不知哪位皇子，如今便闹成了这种模样。” “竟然是这样。”一直哄着小孙女玩的小竹此刻凑过来，与李知意交换了诧异的眼神。二人谁也没想到，她们离京不过几个月，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啊，也是江州倒霉。听说旁边的蜀州是直隶于皇帝，由皇帝亲自治理的，所有的新政统统由皇帝安排，而蜀州上至高官，下至百姓，谁的话都可以上达天听。如此几个月下来，原本比江州差一大截的蜀州竟然过得百姓安乐，衣食富足，也真是皇帝好本事啊。” “蜀州，竟直隶于当今圣上？”小竹想想这些日子在蜀州过的那些舒心日子，万万没想到竟然与当今皇帝有关。 李知意同样有些讶然，她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从前的那些事。没想到，她其实从未走出过他的江山。 “可到底江州为什么会这样呢？婆婆，我们进城的时候有不少男子，可走着走着，那些人竟全都不见了。”小竹不解地问。 孟婆婆不免又叹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两个月之前，有官府的人挨家挨户上门游说，说每家需要出两位男丁入行伍，填充江州兵力。若出不了两人，那么就会满门抄斩……于是，唉，好好的良民被逼坏了。好些人家男丁不够，便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上街掳一位外来的客商或是游人。官府也是糊涂，分明知道这些人的来路，却还是佯装不知，将人全都带到了军营。” “那为何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呢？开着门岂不是更方便？”小竹又问。 “关着门，是因为官府的人一日三遍地来要东西，有时候连半夜也不放过。” “要东西？” “嗯。”孟婆婆拿木棍捅了捅灶里已经熄灭大半的火，无奈道：“官府的人会上门索要铁器，无论什么，只要是铁，一概会收缴上去。可若光是铁器，咱们也不至于害怕成这样。那些官兵上了门，拿咱们当出气筒似的，又打又骂，有时候连值钱的物件也不放过。所以，大伙索性把门锁起来关上，以期官府少来叨扰。” “男丁……铁器……”一个让人害怕的念头慢慢从李知意的心里升腾起来。孟婆婆看出她的恐惧，却没有否定的意思，而是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只怕是有人要造反了。那么…… 李知意的手指蜷曲着，慢慢捏紧袖口的一枚香蜂别针。她的脑海中此刻响起的，是陈宾先生当初站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的一番话。 “天子膝下五位皇子，哪个暗中不使些计谋，又有哪个是心胸坦诚之人？若都像您说得这般，只怕死了都不知为何而死。” 这一次，目睹百姓的惊惶，她忽然意识到，陈先生的话不无道理。是不是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或许这天下，的确需要一位既善阴谋也善阳谋的人来驾驭。 那么，祁渊或许很适合？ “如今江州百姓人人自危，像我这样能收留外人的，实在不多了。”孟婆婆似有所指地看向李知意。李知意心里顿时了然。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山兰只怕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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