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陈宾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忽然笑着看向祁渊道:“陛下现在明白,为何扬州之人都说这玉澈公子虽然年轻,但行事端正,从无半个错处了吧。” “朕明白了。”祁渊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至少,他看向李玉澈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虽然明白,但朕还是想劝你。你要走的,是一条孤臣的路。孤臣,的确会被皇帝看重,更会被后世流传赞誉。可孤臣的一辈子,却很是艰难。”祁渊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深切。“所以,李玉澈,你会失去很多东西的。” 李玉澈犹豫了一瞬,眼底飞速闪过了一丝痛楚,显然是想到了李知意。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神色,毫不犹豫跪地再拜道:“臣毕生所愿,自然万死不悔。何况人生本就有取舍,凡事若能两全最好,若不能,臣依旧会把成为孤臣当做唯一的使命。” 说到这里,他双手捧出厚厚的一本奏折,朗声道:“臣做查访使一月来,查实了数名官员玩忽职守或纵容懈怠之罪,望陛下亲阅。” 赵喜捧了奏折递给祁渊,祁渊粗粗看过,心里对李玉澈的敬佩又多了一重。的确,这些官员都是他近来有所不满,在暗中戒备查访之人。如此看来,李玉澈的确当得起这查访使一职。 “好。”祁渊掂量着手中厚厚的奏折,朗声道:“既然如此,朕会为你保留正三品的查访使一职。等你三年后丁忧回来,朕等你这位孤臣的苗子。” “臣,遵旨。微臣恭送陛下,陈丞相。” 陈宾笑着颔首,拍了拍李玉澈的肩膀,随着皇帝一道下了船。而祁渊找了半晌,却并未瞧见李知意的身影,想必是已经走远了。 “得了一位孤臣是好事。”陈宾背着手眺望远处酒楼旌旗飘飘之景,感慨道:“只是不知这李娘子会不会伤心太过啊。” 仿佛将一颗心放在火上慢慢煎熬。祁渊觉得,虽然没了李玉澈,但李知意距离自己还是太过遥远。所以他这辈子,只能与她做朋友而已吗? 一想到这一点,悔恨就犹铺天盖地袭来了。 “姑娘不伤心吗?”另一边,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的小竹忽然开口问。 “伤心?”李知意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约是这几日帮李玉澈筹备回乡之事太过忙乱的缘故,她竟连伤心都忘了。 这会听小竹这么一说,李知意的心渐渐落稳。半晌轻声开口道:“伤心倒并未觉得,或许是与李公子相识不久的缘故吧。只是冬日道路难行,我许久没去看娘亲了。小竹,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她,可好?” 小竹点点头,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于是马车掉了头,去往祁京城外的望景山。李知意的娘亲就安睡在这山腰上,正好能瞧见不远处清澈见底的河水。 许是苍天也知别离与相见有时候是同一种难过的情绪,所以此刻天渐渐阴了,一朵朵乌云取代了原本白软的大块棉花,将整个天空都遮蔽起来。 因距离不远,此陵山又一向有人看管,不必担忧安全,李知意便让小竹留在马车上睡一会,自己一步步上了望景山。 山腰的陵墓全都隶属李府,看管陵墓的人姓丁,也是在李府做了大半辈子活计的人。他给李知意开了大门,又递过一把油纸伞,这才目送她往李夫人的陵墓而去。 丁老伯显然很是能干,这里的每一条路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此之外,每一座陵墓前还都摆了新鲜的瓜果点心。还有……一个人?? 李知意诧异地看过去,然后确定站在母亲墓前的是一个男人。光看背影,他生得高大健硕,墨发金冠,锦衣玉鞋。 等等。李知意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祁渊。 她慢慢走近,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一边,轻声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看见她,是意料之外的惊喜。祁渊将手中的花束慢慢放在李夫人的墓前,恭敬做了礼,才让开位置道:“你先与李夫人说说话吧。我们一会再聊,可好?” 风声夹杂着他温柔的嗓音入耳,李知意没有拒绝。在墓前,本就不该有太多的对话。 于是他静静站在一旁候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把她放在眼底,又不会听见她与李夫人倾述心事的声音。 这样的静谧时刻,于祁渊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李知意。白净净的细毛短袄衬着她巴掌大的精致脸颊,配上一双水润微湿的双眸,实在可爱又可怜。 片刻后,她一步步向他走过去。祁渊忍不住伸手前去搀扶,但她只客气笑笑,便把水葱似的手指藏在了袖口之下。 “所以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她的声音像是一串春雨,滋润了他干涸的心。 祁渊尽量放慢脚步,一边享受着与她并行的时光,一边无奈道:“想说实话,却怕你不信,也怕你笑话。” 说罢这话,他自己也觉得矫情。可大约在心爱之人面前,人都是如此卑微的。 “你说说看。”李知意不看他,认真地看向脚下的路。这会,天阴得愈发厉害,似乎隐隐约约间已经有雨滴飘洒下来。 “总觉得来这里,能更明白你的心事。而且,也盼着遇见你。” 祁渊的声音分明同眼前的雨滴一样轻盈,可听起来总觉得有几分沉甸甸的。 一滴雨水轻轻吻在李知意的眉梢。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便滑过一抹冰凉湿润。没等蹙眉,身边已经有一柄鸾凤和鸣的大伞撑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青筋微露的手背。 “我哪有什么心事。”她对上他的双眸,那是一双极好看也极悲伤的双眼。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他纵容而贪餍地走在她的身边。 李知意顿了顿,赶在雨滴渐渐变得硕大之前,忽而开口问道:“所以我的事,你与李玉澈说了多少?我喜欢的味道,我喜欢的礼物,我喜欢的一切。” 若不是他说,李玉澈不会那样了解自己。 祁渊的喉头上下滚动,未曾想她早已看穿。 而他不应声,她也不恼,只是慢慢道:“下次,别这样了。” “你可知道,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祁渊苦笑着,另一侧肩头被越来越大的雨滴淋湿。 空气里的凉意越来越浓,李知意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轻叹道:“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在亭子里站一会吧。” 祁渊眼底绽出惊喜的光彩,与眼前的阴雨天格格不入。 二人齐整地站到了亭子里,望着四角如帘的雨滴,李知意的心愈发安静下来。“祁渊。” “我在。”他立刻回应。 “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现在想说吗?”他问。 李知意点点头,看着祁渊的脸,正色道:“是关于先太后和我父亲的秘密。” 祁渊的脸色微微惊变。
第85章 清脆的雨滴渐渐在路上敲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水洼越来越多了, 便让原本的黄土路变成了泥泞的河路。 在这样无处可去的境况里,李知意的故事便说得很完整。“我父亲当年为丞相,所以时常要面见陛下。而彼时的先太后还是麒麟宫的掌事宫女, 所以机缘巧合之下,二人倒是时常能碰面。也是在那一次次的交谈里, 二人渐渐相熟了。” “直到有一回,我父亲撞见先太后因尝试丹药而口吐鲜血。父亲很害怕, 一边命人请太医,一边亲自带人将先太后送回了她的住处。也是那一次, 先太后与我父亲说了她的一桩心愿。” “什么心愿?”祁渊忍不住问。 李知意伸出手接过一串雨滴,任由指腹被敲打得有些许疼意,这才继续开口道:“先太后说,她这一辈子背负了很多事, 她活得很累,也活得不够干净。所以, 如果有一天她死去的话, 她不想与自己的父母族人葬在一起,也不想和宫中那些死去的人葬在一起,她想死在一座有花有草的山上, 最好不要掩埋, 也不要焚烧。哪怕有野兽吃掉她的尸体也不要紧, 至少那样,她的魂魄会追随着那走兽, 去往不同的地方。所以, 我父亲答应了她的请求, 想办法托一位道长,安排了此事。” “她想做一个自由的人。”李知意回眸望向祁渊, 深深说道。 祁渊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他一直以为是李元节狠毒,不想却是母亲主动要求葬在野山上。 所以,是母亲欠了李元节一个人情。 而自己,又一次恨错了人。 看着祁渊脸色难堪,李知意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不错,先太后想做一位自由的人。所以,祁渊,我想我的父亲没有那么差。” “是。” 这一次,出乎李知意的意料,祁渊很快地承认了。 “我原本也觉得李丞相……可后来却渐渐发现,他也做了不少善事。”祁渊轻声道。 “所以你放了他。” “不错。” “那,我的秘密说完了。”李知意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他也承认,父亲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我也想跟你说一个秘密。”祁渊望着伞骨上凹凸不平的龙纹,沉吟片刻,忽然道。 李知意没有不想听,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这样的目光于祁渊而言也是珍贵的,他心上一软,慢慢开了口。“其实你五岁入宫迷路的那一年,我一直都记得。” 听见这话,李知意顿时呆住。她一直以为,他早就忘了。 祁渊轻声道。“后来,我渐渐猜到了你就是李知意。” 再后来,便有了凰玉一事。 其实一开始,祁渊并不觉得李知意知道凰玉一事的真相。一个连路都找不到的人,一个说话会脸红的人,怎么能撒出这样的弥天大谎呢。是彼时的皇后娘娘,有意无意地告诉他,这个李知意很是聪明,又擅长做戏。 她还说,像李知意这样的姑娘,来日万万不能娶。 一次两次地如此说,他又年幼,因此便信以为真,渐渐对她生了厌恶。自然了,这话现在提起来,未免有开脱之嫌,所以他也只是在脑海中想了想,却并未说出口。 他于她只有歉意,没有半点解释的必要。 “你冷了?”他看着她微微哆嗦了一下,心里便有些担忧。 “一点点,还好。”她扭过头来看向祁渊。“你的衣裳都湿了呢。” “我不要紧。”他混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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