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先生的意思是他做到了这三点?” 陈宾摇着头,手中白羽扇悠悠扇动,慢慢道:“是非功绩,交于旁人说。我身在其中,自然不能说他做没做到这三点。可是,近来史官将陛下称帝两年来的事写成了这草稿,娘子若感兴趣,大可翻看一番。” 自然不需要翻看的。且不说此刻陈丞相何等有底气,光说如今百姓人人对皇帝津津乐道的态度就知道,祁渊做得很好。 小厮还是把史书递给了她。李知意从后面开始看起,那谨慎公正的字里行间,的确说得都是如今君民一心的盛世之相。如此翻着翻着,她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他拉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大榕树下。树下,正好有一个正在挨打的小太监。二人细听了两句,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按照掌事太监的要求上交茶水银子这才被打。 “能不能帮帮他?”李知意小心翼翼地问。 祁渊漠然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李知意噘起嘴,双手都紧紧攥起来。 “因为你现在帮了他,咱们走了之后,他就会被打得更厉害。”祁渊回答。“若咱们什么都不说,没准他们会看在咱们站在的份上放他一码。” 李知意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但少年说得信誓旦旦,她觉得他不会有错。 祁渊略显不满地看了一眼那打人的太监,忽然冷冷开口道:“你放心,等我长大了,就不会有人因为银子挨打了。” 说着,英俊的少年挑眉看向李知意。“你信不信?” 李知意深陷在他幽暗的眼眸里,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时过境迁。从前的少年已经成了如今挥斥江山的帝王。而他,也的确在履行着当初的豪言壮语。 思绪翻飞间,手里的史书已经翻到了开头,正是他登基之时。这会,她才讶异地发觉,原来与自己的事也被写进史书里。 陈宾注意她的神情,便主动开了口。“还是那句话,是非功绩交于旁人说。所以陛下把当初对你的亏欠和冤枉,亦写在了里面。所以娘子可以放心,在当世之人眼中也好,在后世之人的眼中也罢,您的名声绝对是清白的。” “他倒是知错就改。”李知意浅浅一笑,嘴角的梨涡若隐若无。 “人都会犯错,如少时读书,不知错了多少,但老师罚过也就罢了,总会原谅的。”陈宾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李知意。 “先生错了。”李知意不再如从前在潜邸时那般对陈宾言听计从,而是坦然地直视他的目光,大方说道:“先生要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错误是应该被原谅的。错误就是错误,永远也不能弥补。而之所以有的错误会被原谅,不是因为犯错之人想了什么法子弥补或是改过自新,而是因为被他伤害的人主动地选择了包容他。譬如当时您的恩师,之所以罚过就算了,是因为他选择了包容他的学生。所以,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原谅。即便有朝一日真的往前走去,我也会牢牢记着过去的伤痕……” “好啦,先生大约也累了。知意就先告退了。”说罢这番话,她不顾愣在原地的陈宾,行云流水地告了礼,便离开了丞相府。 而陈宾坐在原地,却是好久才缓过神来。为人为官这么多年,他今日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李知意这样的见解。什么世间没有一个错误应该被原谅,这样的话,怎么能是一向乖巧懂事的她说出来的呢?而再细想想,他竟又觉得她的这番话有几分道理。 “所以,她连卖庄子的银子都不要了吗?” 小厮垂着手,低声答道:“方才李娘子说过了,银子请您交到国库,用以修缮各村舍道路。” 陈宾闻言又怔住了。这笔银子说少也不算少,足足有五千两。她竟如此舍得?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李知意站在祈雨台上祈雨的场景。其实或许,李知意本来就是凤命。 她心怀百姓,浴火涅槃,自由生长,一点点成为了一个行止大气,恣意快活的女子。 她不再是笼中鸟,她真正拥有了一只凤凰的品格。 …… 出了丞相府,张贵已经候在门外。此刻他笑嘻嘻迎上前来,将手里的一份文书递给了李知意。“娘子说要去扬州,这是帮您办下来的出城文书。不知您什么时候动身?” “等我父亲过完生辰才走,大约要月底了。”李知意从小竹手上接过银子递给张贵,笑笑道。 “那小的祝娘子一路顺风。”张贵一拱手,市侩之余,眼底多了些真诚。 李知意点点头上了马车,正要打开文书看一眼,便听小竹在旁说道:“陛下来了,说有要紧事求您,此刻正在汀兰小筑门口。” “要紧事?他找我会有什么要紧事呢?”李知意不理解,却还是吩咐车夫快些回府。
第88章 “先上马车再说吧。”站在汀兰小筑门前的祁渊在视线触及李知意的那一刻绽出温柔笑意。 “我有马车呀。去哪里?”李知意明眸善睐, 一袭香妃色镶云线交领锦裙衬得鹤颈如练,锁骨分明。 “你坐我的马车吧,这会是午膳的时候, 里面为你准备了点心。”祁渊说着,又顿了顿道:“我吃过了。你不想与我同乘, 就叫小竹陪着你,我骑马便是了。” 他这样体贴, 李知意也的确腹中有几分饥饿,便颔首答应下来。皇帝的马车的确宽敞, 光是中间的一张桌子便足有半丈宽。小竹靠着李知意坐了,这才发觉桌案上备着的都是二人从前喜欢的吃食。就连茶水也是温热的。 “若当初早这样,姑娘也不至于与他和离不是。”小竹看着看着,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夏日炎炎, 马车自然只有一层纱帘。这话便毫无遮掩地传进了骑着高头大马的祁渊耳中。他手中缰绳一紧,心口顿时像被踹了一脚似的难受。 谁说不是呢, 他也后悔死了。 过不多时, 马车渐渐停稳。李知意扶着小竹的手走下去才发觉,原来是到了孤独院的门口。 “为什么要来这呢?”李知意有些诧异地看向祁渊,而后才发觉他今日穿得极简素, 不过一袭鸦青色素面缂丝锦衣而已。这样一瞧, 倒不像什么天家帝王, 而是有些翩翩公子的气度了。 祁渊轻轻敛眉,看向院内开口道:“有一位小姑娘不肯吃东西, 已四日水米未进了, 说是只想见见你。” “见我?”李知意有些诧异, 回眸与小竹对视一眼,见她亦是满脸不解的模样。 “是, 见你。走吧。”祁渊对她温柔一笑,熟稔地进了孤独院。 李知意蹙起翠羽般的细眉,一边追上去,一边惊讶问道:“等等,祁渊,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不肯吃东西呢?” 不必祁渊解释,迎出门的马娘子已然给出了答案。“祁公子您又来了?这位是……李娘子吗?真的是李娘子。” 自从上次以玉娘的身份带着帷帽来过之后,便是小竹时常过来,李知意总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不想这马娘子记忆力极好,竟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 “是,正是李娘子。”祁渊浅笑道。 “呀,还真是李娘子。终于把您盼来了,之前与小竹说了好几次,小竹总说不伺候您了。娘子不知道,这儿的人都很想见您呢。嗐,别说这的人了,哪个百姓不想谢谢您呀。若没有您,多少人当初都活不下去。瞧我都糊涂了,您快进来吧。祁公子,您也请吧。” “你经常来这吗?”随着马娘子的步伐一道进入,李知意低声问祁渊。 “这很好。”祁渊的眼眸静静扫过院子,心里多了几分平静。其实最开始,是因为她经常来这里,他才会来看看。可来的次数多了,才发觉这里很好,很适合一边帮他们做些什么,一边静静地思念李知意。 “晓蝶还没吃东西吗?” “是,一直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马娘子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你进去瞧瞧,可好?”祁渊看向李知意。 “不是,上回晓蝶说只想见一个叫玉娘的人。可那玉娘……”马娘子话说了一半,忽然就明白过来。那玉娘可不是与眼前的李知意身形十分相像么。她乐了,没再多问,点点头赶紧道:“我给娘子开门去。” “好。”李知意笑了笑,与祁渊对视了一眼。 “那我在外面等你。”祁渊指了指方才的院子。“就在院子里。” “嗯。”李知意点着头,推开了晓蝶的房门。本还不知道晓蝶是什么人,可一见她,李知意便想起来了。这个叫晓蝶的,正是上次自己在这遇见的那个梳着双蝶发髻的小姑娘,自己还送了她一枚白银卷须的红宝石簪子。 只是此刻,那簪子已不在她头上。甚至连她手上的银镯也不见了。 李知意手里捧着方才马娘子递过的一盏小米粥,并不急着让她吃,而是在她身边坐下来,笑盈盈问道:“还记得我吗?” 晓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是上次夸我好看的娘子,你是玉娘。” “是,我是玉娘。”李知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手里的小米粥方才一旁,轻轻推开了窗户。“屋子里闷闷的,我们透些气,可好?” “都随你。”晓蝶双手抱膝坐在床榻上,看着李知意忙来忙去,却依然不怎么愿意说话。 “我怎么觉得你比上次还好看了呢?果然女大十八变。”李知意替她叠好被褥,便温柔说道。 “我没有比上次好看,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会好看呢。” “那为什么不想吃东西呢?” 晓蝶坐直身体,随后又哼了一声道:“因为她们不许我去见我爹。” “你父亲还在?”李知意有些诧异了。一般能来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父母双亡的。 “是啊。”晓蝶像个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噘起嘴巴道:“我爹爹来了几次,马娘子都不许他见我。我前些日子就偷偷跑回去看了我爹。结果回来之后,马娘子就说我不应该回去,说爹爹就是为了骗我的簪子,还说那种只知道喝大酒的人不值得同情。” “或许,他们觉得,你爹爹从前对你并不好?”李知意试探说道。 提起这话,晓蝶点了点头。“是,可不能怪他。从前我娘在的时候,爹爹对我们可好了,整日酿酒卖钱,赚了银子就给我们买好东西。自从我娘生病去世后,爹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整日除了摔摔打打,就是使劲喝酒,家里存下的酒全都被他喝光了。邻居们见我总是饿着,又怕我爹打我,只好把我送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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