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是个好东西,回头咱再求几副去。” 符嬷嬷一时得意,咯咯笑得开怀,不防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递进了站在门外的贺长霆耳中。 他推门而入,脸色铁青。 吓的符嬷嬷立即噤了声,往后瑟缩退去,更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贺长霆在高榻上坐下,扫了符嬷嬷一眼,长戈般锋利的目光落定在段简璧身上,“什么药,这般神通,能叫你一举得男?” 段简璧垂头不语,手心紧张地攥出了汗。 “你说。”贺长霆移目看向符嬷嬷,目光更冰冷刺骨,比尖刀利刃还要可怖。 观音赐药的说法在京中一向盛传,段简璧年纪轻,又因昨夜行房心怀愧疚,这才羞于启齿,符嬷嬷没这层顾虑,眼见王爷凶巴巴质问,老老实实回答说:“就是送子观音赐的药,出大雄宝殿往西,从北数第三间小殿,里头供着送子娘娘,王爷您去求,也能求来。” 贺长霆眉宇肃杀,对外头吩咐:“去请方丈来。” 又命赵七带几个护卫将这处厢房围守起来,不准人靠近,好整肃家风。 方丈请来,贺长霆先问了所谓观音赐药一事。 方丈如实承认,“送子殿确实盛名在外,也常有人慕名前来求药。” “那药用过之后,可会叫人神志不清,如坠梦境?”贺长霆声音冰冷,虽是在同方丈说话,眼睛却盯着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的段简璧。 方丈自然也知神药真面目就是一撮儿艾香燃尽的香灰,服上那么一星半点对人没有任何影响,摇头说:“神药医心,怎会乱人神智,若不然,佛门净地岂不成了邪门歪道。” 贺长霆伸手请方丈诊脉,“烦请方丈诊一诊,我脉象可有异常。” 永宁寺方丈精通医术,有时连御医署也会来此请教,这在京城不是秘闻,符嬷嬷想必知道,那方丈的话,概能叫她心服口服。 方丈号着脉,持重慈蔼的面容上神色大变,虽有了结论,却不敢说出来。 “但说无妨。”贺长霆道。 “王爷脉象躁乱异常,恐是服过淫邪之物,这药十分可恶,一旦沾染,便叫人念念不忘,从此为它奴役,直到血衰力竭而死。” 段简璧震惊地抬起头来。 她没有做过这种事,她清楚明白,她给晋王用的药,就是送子殿里求来的神药。 “有劳方丈,请回。”贺长霆起身送方丈出门,又低声交待:“王府家事,方丈慎言。” “阿弥陀佛,老衲明白。”方丈自是知道这种事得烂在肚子里,但凡露点风声,遭殃的是整座寺院。 贺长霆折回坐榻,一言不发盯着段简璧。 他在母亲灵前跪了一日,想了一日。 起初他也以为是自己酒后·乱·性,做了荒唐事,虽然明知那坛酒根本不足以乱他心神,且他醉酒,从来只是睡觉,不会妄为,但他想,凡事都有意外,或许他这次真的一反常态,行了迷乱之事。 可他又清楚记得,段简璧背着他鬼鬼祟祟倒茶,而他喝过两盏茶之后的事,全然理不清楚了。 怪他一时大意,以为她果真改过自新,又对母后一片孝心,才未加防备,就那般喝了她递来的茶。 “谁的主意?”贺长霆盯着段简璧问。 “没有,我没有给您吃那种药,就是送子殿求来的神药。”段简璧也知辩驳苍白无力,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自证清白。 贺长霆径直看向符嬷嬷,“是你教唆王妃?” “冤枉啊!”符嬷嬷大惊失色,“仆妇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事,王爷您明察,王妃娘娘心地纯善,更不会做这事啊!” 贺长霆早知她们不会乖乖认罪,必要哭天抢地辩驳周旋一番,没有耐心与她们耗着,直接命赵七对符嬷嬷用刑。 赵七虽与符嬷嬷相熟,却也不会违逆王爷命令,命将人拉出去要打板子。 段简璧拦在门口,不准赵七将人带走,还是央求着晋王,盼他放过符嬷嬷。 贺长霆着意杀一杀这股下药的不正之风,怎会因为王妃哭了两声、央求几句就改变主意,道:“坦白从宽,你如实说,谁的主意。” “没有,我们没有做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认!”段简璧哭得无助,求告无门,只能一味摇头否认。 贺长霆不再看她可怜模样,别过头去,对赵七道:“一个妇人,也能阻你的路么?” “王妃娘娘,得罪了。”赵七得了晋王命令,锁了王妃双臂把人自门前扯开,命人将符嬷嬷带了出去。 棍棒落在身上,哀嚎声不断递进来。 段简璧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跪在冷漠的男人面前,一遍遍央求他不要打了。 “王爷,这里是佛门啊,我们是来给母后祈福的,要行善积德,不能造杀孽啊。”段简璧没有办法叫晋王信他,只能这样说,盼着能先救下符嬷嬷。 贺长霆目色愈冷,盯着她:“你也知道这里是佛门,你也知道,我们是来给母后祈福的,为何,还给我下药?” “我没有下药,我没有下那种药。”段简璧极力争辩,忽想起一事,急道:“你昨晚喝酒了,你和谁喝的,说不定酒里有药呢!” 贺长霆冷哼了声,“酒里有没有药,我很清楚,你莫血口喷人,胡乱攀咬。” 他喝的那坛酒是段瑛娥本来要喝的,段瑛娥总不至于自己给自己下药,再者,段瑛娥给他下药作甚,要他回来跟王妃圆房么? 悖理至极,荒唐至极。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审一审不就知道了么?你把那人叫来打一顿,瞧他认不认,你为什么逼着我认,为什么逼着符嬷嬷认……” 段简璧被逼得狠了,声音也不似之前柔和,增了几分锐利,有无助,更有不满,不满贺长霆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贺长霆心中认定段瑛娥没有害人动机,更不曾想到段瑛娥的真正用意,自不会听从段简璧所言一打一大片,只当她无理取闹,并不理睬。 “王爷,人晕过去了。”赵七来禀。 符嬷嬷毕竟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住这等酷刑,赵七虽已关照,叫人下手轻点,到底是握惯了长戈杀敌的,便是放轻的力道也叫人难熬。 “泼醒,再打。”贺长霆冷道。 段简璧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陌生地望着晋王。 他不是要查真相,不是要查谁给他下了药,他认定是她和符嬷嬷作恶,他就是要她们认罪而已。 就是要惩戒她们而已。 “别打了”,段简璧自知挣扎无用,再这般打下去,她不认又如何,符嬷嬷左右都要被打死了。 “王爷,是我的主意,符嬷嬷给我的是神药,是我偷偷换了,她完全不知情。”段简璧幽幽地说。 “你哪来的药?”贺长霆冷声问。 “重要么?”段简璧仰头看他,“王爷是不是还要抓住卖药给我的人,打死他?” “哪来的药?”贺长霆语气又重几分。 “我说你就信么,你不怕我血口喷人、胡乱攀咬?”段简璧神色淡漠,一双桃花眼冷的像雪,黯淡无光。 “我认了,要打就打我罢。”段简璧不再抬头看他。 “到底哪来的药。”贺长霆知她在置气,没将后面几句话放在心上,只是追问药的来处。 看来他问不出药的来处,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大概还要把她的丫鬟、她亲近的人,甚至她的姨母,都用刑逼供一个遍。 “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我一个人偷偷去买的,卖药人什么模样,在哪里买的,都不记得了,王爷要不也打我几板子,瞧瞧我能否想起来。”段简璧垂着眼睫,平静地说。 她认了,把所有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摆给他一副“要命一条”的姿态。 案子到这里似乎可以了结了,可这不是贺长霆想要的结果。 凭她的胆子,若非受人教唆,怎敢做这事? 可她这副姿态,一力担下所有罪名,百般护着幕后之人,倒像是他办了冤案。 但她这模样,审问也没办法继续了。 “果真是你么?”贺长霆意欲再给她一次坦白的机会,“你说实话,我不追究那人。” 段简璧仍是没有抬眼,唇角扯出自嘲的笑,果真不追究么?那为何要打符嬷嬷? 她一遍遍告诉他,不是她,她没有作恶,他可曾信了一个字? 既不信,又何必一次次问是不是她。 段简璧不再说话。 她低敛着眼眸,瘫跪在那里,面色苍白淡漠,自雪颈延至领部,裙衫遮不住的地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能看出或深或浅的淤红痕迹。 如此规矩本分,如此柔弱无助,如此倔强对抗。 她沉默着,却振聋发聩。 贺长霆明白,她口中,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王妃无德,押回玉泽院,禁足——”贺长霆微微停顿片刻,似有所考量,最后说:“禁足三个月。” 赵七领命,亲自来押人,仍旧毕恭毕敬,低声说:“王妃娘娘,请吧。” 房内的丫鬟概都吓傻了,没有人想起来要去搀扶王妃起身,赵七毕竟男人,也不能做这事,能做的,便只有给她更多耐心。 段简璧身子本就还疲乏的紧,尚未歇过来,又跪了这么久,双腿酸软无力,膝盖也隐隐作痛,要站起来确实费力,可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只甫一起身没有站稳,踉跄了下。 贺长霆不及多想,出于本能伸手去扶。 赵七也怕王妃跌倒,下意识将刀柄递过去给她扶。 段简璧虽有恍惚,对贺长霆那条长臂认得清楚,手臂向旁侧拂转,避开他伸来相扶的手,握住了赵七递来的刀柄,稳稳当当。 至门口,段简璧看见昏死在地上的符嬷嬷,心中又生苦涩。 自嫁进王府,她身旁只有一位符嬷嬷,两人虽结缘于一只金手镯,但并非彻头彻尾的财货交易,符嬷嬷是真心怜她无人可依,诸般劝导提点,无非就是想叫她体体面面、荣华富贵做这个王妃。 她新妇初嫁的那几日,是符嬷嬷安抚了她的惶恐无措。 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牵连她蒙冤受苦。 她今被禁足,彻底惹了晋王嫌厌,日后在王府,恐更加艰难,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保符嬷嬷平安。 “王爷。”段简璧转身,未近贺长霆身前,只在门口处就地跪下,平静淡漠地说:“妾身求您,放符嬷嬷,安稳养老罢。” 经此一事,贺长霆也不会留符嬷嬷在王妃身边教唆了,且已经给了她教训,也有意调她出府,念她是王府老人,多年伺候,打算将她母女遣去田庄做个清闲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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